第四篇 第十二章无法触及的你

“你把我的计划全部搞砸了,乔。”费洛斯叹了一口气,一脚踩在女人的身上,脚尖开始使力。“我想发火都发不出来……我不知道你作为我最完美的作品,为什么用起来却如此不顺手。之前你辱骂我,讥讽我的无能,嘲笑我对弟弟心慈手软。好吧,这些我都觉得无所谓,随你喜欢。但你又做了些什么呢?让维恩从你眼皮底下消失,还得意洋洋的来向我报告说他已经死了?看来你不但侮辱我的人格,还想侮辱我的智商?”
 
  “我怎么知道……”乔觉得肋骨都快被他踩断了,不得不痛苦的挣扎着。“我明明仔细确认过,他已经死了的……”
 
  “我不管他死没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我的意愿,也是整个计划的中心。既然你的愚蠢毁了这个计划,那你就得作好觉悟。”费洛斯踢了她一脚。他的双眼直盯着乔,但那眼神中折射出的轻蔑态度,就像他正看着一团毫无用处的垃圾一样。
 
  “这种事在我的认知范围外!我有什么办法!”乔咬了咬牙,鼓足力气叫喊起来。但她还想再说下去的时候,费洛斯狠狠一脚踩在她的胸口上。“啪啦”一声闷响,随后是一阵剧痛传到头顶的神经上,令她几乎要昏厥,又想要更用力的作无谓的挣扎。她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这标志着她已经被自己的主人剥夺了反驳的权利。
 
  “怎么了?你的力量那么强,但一面对我就变成了这样的废物吗?”费洛斯一边大声的斥骂着她,一边朝她脸上吐口水。“也许你一开始就该把这件事铭记在心——无论你有怎样强大的力量,你终究是我的作品,我的奴仆。这世界上没有奴仆反抗主人的道理,因为触犯过这个道理的奴仆都死了!你,以及其他的黑骑士,就乖乖的当我的下属,当我的兵器就好。千万不要忘记,你身体里的每一个魔法回路都是我装上去的。我想让你死,或者让你当一条母狗,都只需要抬一下手而已!”
 
  乔大口喘着粗气,面孔因为身体从未体验过的痛苦而疯狂的扭曲着。费洛斯恶狠狠的骂完之后,开始津津有味的欣赏起她挣扎的样子——他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似乎从中找到了一种特别的快感。
 
  “滚吧!”他最后踢了乔一脚,把她踹到墙角。“在我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在你的脖子上套一条狗链之前……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女人费了不少力气才艰难的爬了起来。她伸手擦了擦满脸的唾沫,撑着墙壁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房间。
 
  费洛斯根本不想再看她的脸一眼。等到女人烦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他耳里的时候,他才再次叹了一口气,目光随即落到马莱恩身上。
 
  “魔法阵已经完成了。”马莱恩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轻声的说,“随时都可以发动,但是……”
 
  费洛斯冲他摆了摆手。“虽然很可惜,但这已经没用了。现在发动了又能怎样呢?我甚至连维恩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的确令我感到遗憾。”马莱恩似乎并不像他的主人那样激动。“但并非不可挽回。”
 
  “哦?”费洛斯用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刀疤,“说说看。”
 
  “在战斗开始之后,我就设了结界来监视他们。如果他们中有任何一人离开这座塔——不管是死是活,我都可以马上察觉到。”马莱恩用双手在面前比画着。“到现在为止,他们都在塔里,还没有逃走。”
 
  “你的意思就是,我们把整个塔全搜一遍,把他们揪出来,悉数斩杀?”费洛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马莱恩耸了一下肩膀,“可以这么说。有六个黑骑士阵亡了,但我们依然占有绝对的优势。只要他们不逃走,胜利的天平就依然是倒向我们的。”
 
  “哼,就算逃,我也要追上去……”费洛斯扭了扭脖子,“果然还是要再度厮杀一场!把所有人都叫来。马莱恩,顺便把那些实验品也弄上去!喂,普拉,去叫神父起床了!”
 
  艾鲁拉发现睡觉并不能让自己恢复活力,而只是稍微减缓了一下体内巨大的不和谐感。但每当她醒过来,身体敏锐的感触到了漫溢于四周的死亡气息之后,她就更想睡。
 
  “这样下去就会成历史上第一个睡死的德鲁伊了……”她忧心忡忡的幻想自己悲惨的未来。这是她不知第几次醒过来了,而她也终于下定决心,从现在开始不能再随便闭眼。
 
  昏昏沉沉的,头脑似乎也迟钝了不少。艾鲁拉呆呆的环视着四周,努力的将自己睡眠之前的记忆与现在的情景串联起来。感到稍微清醒了一点的时候,她看见了塞尔娜。她的人类同伴就坐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双腿间。米奈希尔之怒插在她身边的地上,锋利的剑身已完全没进了石砌的地板,只留下华丽的柄露在外面。
 
  “塞尔娜,你在睡觉吗?这样子会被人看到裙底的风光哦!”艾鲁拉用尽量轻松的口气调侃她。
 
  “不,我没有。”塞尔娜低声咕哝着,缓缓抬起了头。她神色显得有些忧郁。
 
  “刚才有发生什么事吗?”艾鲁拉觉得她的表情很奇怪,歪着脑袋朝她发问。
 
  “没什么。”塞尔娜几乎是没思考就进行了回答,“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是什么事呢?”艾鲁拉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到她身边。
 
  “生活中的琐事而已……反正现在很无聊。”塞尔娜淡淡的说。
 
  艾鲁拉微微皱了下眉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塞尔娜似乎在隐瞒什么东西。似乎她正因为某件刚刚发生的事情而困扰,但又不想被别人,甚至不愿意被最亲密的朋友知晓。
 
  也许是难以启齿吧?艾鲁拉摇了摇头,不打算再追问下去。
 
  “对了,塞尔娜。”她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破洞,心中无故希冀着有一道生命之光能照射下来。“刚才的那本书呢?”
 
  塞尔娜没有像刚才那样立刻回答,而是把头转向了一边。艾鲁拉好奇的瞅着她,发现她那双颜色相异的眼睛正在不远处的一堆废墟中游离。
 
  良久,塞尔娜仿佛是很不情愿的开口了:“书里是一些无聊的东西,没参考价值,我顺手扔了。”
 
  她在说谎。艾鲁拉没来由的,但却十分肯定的下了结论。也许塞尔娜就是被那本书里的一些东西影响了情绪。但是塞尔娜并不愿意表述这一切不为其他人所知的经历。艾鲁拉十分不解,想要开门见山的问她,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吞了下去——看着塞尔娜的面孔,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止她继续追问。
 
  塞尔娜突然站了起来,从地上抽出了剑,紧攥于手中。
 
  “有人来了。”她低声说。艾鲁拉这才注意到了一阵急促的,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
 
  我的感知能力竟然已经下降到了这种地步……她觉得有点沮丧。这时候有两个身影掠过了她们头顶的洞,跳进了书房里。
 
  看到来者的身影,艾鲁拉不由得轻呼了一声;塞尔娜则有些夸张的张大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是被吓呆了。
 
  克罗米,还有维恩。她们的朋友终于再度出现了。
 
  “维恩……”塞尔娜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她没想到他此刻会以这样平常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而随着他的身影映进自己的瞳孔,刚才那本书里记载着的东西也一下子全窜了出来,在她的心头萦绕着。她有些尴尬的发现自己还没作好准备,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怎样的面容面对他。于是她就这么自乱阵脚,拼命想要逃开他的视线。
 
  维恩也盯着塞尔娜。他并没躲避她的目光,反而对她异样的神情产生了一点兴趣。这位大小姐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他眨了下眼睛,接着有一阵微弱的,久远而熟悉的气息袭上了他的身体。维恩注意到了散乱一地的书。他走了过去,在这些破烂的纸张里搜索了一会儿,然后拣起了一本好依然完好的书。他轻抚了一下书皮,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大小姐,你看了日记么?”他拿着书,在塞尔娜面前晃了晃。塞尔娜脸上闪过一丝惊惶,连忙把头转向一边,摆出没听到他问话的样子——这其实等于告诉了他想要的答案。
 
  “没必要这么紧张。”维恩耸了耸肩膀,有些愉快的笑着。“既然你们来到了这里,我就没必要向你们隐瞒什么。大小姐,现在你应该明白,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吧?也许这样说不太合理,应该说,来自我父亲的日记应该可以解答你之前曾经想要知道的所有问题。那么,我倒有兴趣听听你的感想。”
 
  他拍了拍塞尔娜的肩膀。在灯光照耀下,佣兵女王的身体像触电般猛的震了一下。
 
  “维恩,我……”塞尔娜支支吾吾的,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现在极度复杂的心情。
 
  没错,她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已经被他看透了。他几乎是无情的戳到了她最害怕表露出来的弱点。维恩,从她认识他开始,她就始终带着这样的疑问:他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强得可怕,几乎就像是永远不败的战神一样;他甚至和时间的调整者,巨龙克罗诺木缔结了契约,他们之间就像是牢不可分的一个整体。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在之前默默无闻的人,会有着如此可怕的力量?在他战斗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个人比那个带给她一生都无法拜托的梦魇的人还要强大,而且……值得依靠。
 
  是的,他很好色,一有机会就占自己便宜。但这有怎样呢?他在身边时,自己就会感到有一种安全感。是的,即使她以前从未察觉,但的确是安全感。她知道他一定会让自己放心。在希利苏斯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敢骑上马去追他?为什么不害怕那些可以瞬间把自己砸成一团粉末的其拉士兵们?在通灵学院,为什么想到维恩在自己身边——即使那个人并不是维恩——自己就能勇敢的挑战达克雷尔?也许,在那些时候,她潜意识里觉得,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没必要再害怕了吧。
 
  什么时候,我已经渐渐依赖起他了?塞尔娜默默的回想着,但大脑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她只知道,是从此刻开始,她才真正体会到了,他其实已经变成了自己无法无天的护身符。只要与他并肩战斗,自己就能感到安全;看着他华丽的死亡之舞,自己就想要变得更强,强到不至于被他远远的抛在身后。
 
  但是,当费洛斯出现的时候,她才第一次发现,他并不是无敌的。
 
  那个深夜,她倾听了他的回忆。窗外飘扬着风雪,他讲述着与风雪有关的故事,那是她无法触及的,属于他的回忆。当那个故事结束的时候,她无言以对。
 
  塞尔娜垂着头,不仅不想看维恩,甚至不敢去偷瞄他身边的女侏儒一眼。她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她从未像现在这样不敢去面对一个人,像现在这样懦弱得令自己都想发笑。
 
  距离。
 
  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到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维恩,克罗米,还有她——法琳。她是不可取代的,永远不可。对于他们而言,她是一个太大的存在。她的离去造成的创伤,任何人都无法弥补——不,根本没资格去弥补。我难以想象,这个平淡的说出自己回忆的男人,当初是以怎样的痛苦与他唯一的挚爱分别的。每当我天真的想去勾勒那样的画面,我就会觉得我无比的愚蠢,甚至……想嘲笑自己。在那时候,我就会深刻的体会到,相对于法琳,甚至相对于克罗米,我对你而言都是太渺小的人物了。
 
  是的,太渺小。我执意把你当作是我的同伴,但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呢?因为在你的回忆结束时,我看到的只是你和克罗米两人结伴而行的背影。我很明白,我无法和克罗米相比。她对你而言是仅次于法琳的朋友,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契约者。你说你要复仇,而在你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真的有资格插上一脚吗?
 
  我太固执了,甚至拒绝去承认,我其实根本无法成为你的真正伙伴。对吧,维恩?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察觉到了一点端倪……在他的回忆中,不只一次提到了那个带着一丝天真的少年——那是曾经的他,卡拉赞的恶魔。背在他身上的,是名为鲜血的沉重诅咒。
 
  但这本书才真正告诉了我一切的起源。维恩,你所背负的,到底是怎样的重担?你所承载的,究竟是如何的命运?为什么当我翻开每一页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和你的距离又一次增加了?为什么你会这样诞生,成长?为什么你杀死了克罗诺木的配偶,却和她缔结了契约?为什么你被自己的父亲宣判了死亡,又会活着来到我们的世界之中?
 
  最重要的,为什么你会离我越来越远?为什么我那么努力的想要成为你最坚强的同伴,却根本看不到一点希望?为什么当我发现这一切的时候,我会觉得那么痛苦?
 
  告诉我,维恩。因为我无法理解这一切……我甚至想要拒绝理解……告诉我,维恩!
 
  我,还有你。我们彼此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告诉我,面对我的时候,亲口告诉我!
 
  “我不懂……我真的看不懂!”塞尔娜猛然捂住了自己的脸。米奈希尔之怒从她的手中滑落,插入石板之中。她几乎是要把头转个180度,一点不愿意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这是什么,眼泪吗?我在哭?我干嘛要哭?
 
  她用力擦着双眼,甚至有点生气的想要把这不争气的眼珠挖出来。
 
  “也许我们应该坐下。”维恩轻轻叹了一口气,“大小姐,不要作太多担心。或者,我应该说,比你现在的心情更重要的是,我们要马上制定一个可行的方案。”
 
  塞尔娜还不肯把头扭过来,甚至连身子都转了过去。
 
  “约西亚?米奈希尔公主!”维恩突然吼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请分清场合!如果你不想在这里丢命的话,就给我坐好,开始讨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塞尔娜总算是转过了头,但还是遮着自己的脸。
 
  “对不起,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她绵软无力的坐在地上。“但不必担心我……我会振作的。”
 
  “马莱恩,这次你也想要动手了吗?”费洛斯举起一只高脚杯——杯中盛着鲜红的酒——放在嘴边,用嘴唇稍微抿了一下。“我真难相信你也会这么执着的想要杀死一个人呢。”
 
  “抱歉,也许这样很失礼。”马莱恩说,“但是,我和那个人也有一笔不得不算的帐。如果能承蒙您的恩惠,让我参与到对他的战斗中,那是我毕生的荣幸。”
 
  费洛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瘦弱的身躯,随即笑了笑。“我不会介意的。你是最忠于我的人,应该有这样的资格。随你高兴吧。”
 
  “感激不尽……”马莱恩深深的鞠了个躬。
 
  “那么,最后的宴会现在开始!”费洛斯把杯子狠狠扔到地上,摔得粉碎,随后举起了血之灾厄,大声的叫喊着。“我的仆人们,尽情的狂欢,让父亲的高塔被入侵者的鲜血染红吧!维恩,我亲爱的弟弟,我连续三次没能在你最虚弱的时候杀死你,我在这里用哥哥的名义向你保证,不会有第四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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