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第十三章维恩与费洛斯(下)

塞尔娜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从很远的地方——从塔的最深处传出来的——躁动不安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那阵鼓噪几乎不比蚊子扇动翅膀的时候吵闹多少,但过了一会儿就变得像是有人正在擂着巨大的战鼓一样震耳欲聋。地面微微震动起来,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敌人已经来了,而且数量一定不会令她感到愉快。
 
  维恩站起身,他破烂的大衣遮盖着身体,但无法掩盖红色的符文。从他身上透出的鲜红色很快就再次形成了黑色的铠甲,以及伴随他征战与杀戮的血红巨剑。他把剑背到背上,回头看了同伴们一眼。
 
  “我去找费洛斯。如果他没有蠢到以为我已经死了的话,就会亲自冲上来。除他之外,其他的玩意儿就交给你们了。边打边朝塔顶撤退,实在抵挡不住……克罗米会把你们带离这里。”
 
  他轻描淡写的交代完,就准备跳出这个狭小的房间。但塞尔娜突然拦在他面前。
 
  “你真打算独自一人去找费洛斯?”她眼中透出无比的担忧。“但是……”
 
  “没关系,大小姐。”维恩自信的笑着,“只需要几分钟而已。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就能开开心心的离开这里了。”
 
  “但你们刚才的计划太……”塞尔娜有些激动,想要说什么,但话吐出一半就卡住了。她朝克罗米瞄了一眼——女侏儒在刚才向他们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行了,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维恩伸出手,拍了下她的脑袋。他似乎听到少女轻呼了一声,把头垂了下去。
 
  “开始了。”维恩最后一次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们,最后目光落在克罗米身上。女侏儒一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也正看着他。目光相交时,他冲她眨了眨眼,似乎是叫她放心。
 
  随后他用力一跃,从天花板上的破洞跳了出去。
 
  “等……”塞尔娜猛的抬起头,大声的呼喊着。但还没来得及说出想要诉说的话语,她的声音就被另一个更巨大的响声淹没了。书房的一面墙被某种不明的东西砸开,从墙的背后涌出一堆像烂泥一样在地上匍匐前行的怪物。但是与那些遍布艾泽拉斯世界的软泥怪不同的是,这种怪物身上散发出极度浓烈的血腥味。构成它们形体的,似乎也是鲜血和腐烂的肉体。现在它们蠕动着,张开怪异的嘴巴,朝三个看上去一点都不强壮的少女扑过去。
 
  塞尔娜揉了下鼻子,举起米奈希尔之怒,准备把离她最近的一只怪物砍作两段。但她还没动手,克罗米就挡在了身前。
 
  “它们交给我。用普通武器攻击只会增加它们数量。”女侏儒冷冷的说。她的指间汇聚起奥术的能量,随后她把手一挥,几个正扑向她的怪物就被冻结了,很快发生了爆炸,化作一缕缕青烟,还带着扑鼻的恶臭。克罗米没有停止施法,她另一只手顺势一挥,将又一批这样的怪物送进了地狱。
 
  塞尔娜高兴的吹了一声口哨。克罗米朝前走了几步,只身应付着不断从墙后涌出来的血肉怪物们——它们的数目看上去完全没有减少。塞尔娜稍微放心了一点,顺着另一面墙开始挪动。这时候她的右眼突然痛起来——金黄的眼球变得灼热,同时飞速的脱离了这个时间层面,向她传达着不祥的未来。
 
  在她所预见的景象里出现了不只一个黑骑士,他们正挥舞着锋利的武器,从自己的背后、头顶、甚至脚下同时扑过来。她下意识的朝前一跃,顺手拽住了艾鲁拉,将大德鲁伊也一起拉到一边。就在眨眼间,她刚才站的地方几乎是整个爆炸了。从坍塌的墙后冲出了几个身穿黑色铠甲的敌人。
 
  没有这只眼睛,我都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塞尔娜惊魂未定,就大吼一声,举起剑扑向那几个袭击者。有一个黑骑士刚刚笨拙的落地,就被她一剑砍掉了脑袋。从断裂的脖子上冒出一股腐臭的血液,溅到了塞尔娜的白色铠甲上。
 
  艾鲁拉被塞尔娜拽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摔了出去,然后脑袋撞到一个倒塌的书架上,把她弄得晕头转向。她猛拍了一下脑袋,扶着墙壁站起来,只觉得眼冒金星,一时连平衡感都找不到了。
 
  “小心,艾鲁拉!”塞尔娜焦急的呼喊声传进了她耳中。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映入视野中的却是遮住视线的银白光芒。
 
  银色的镰刀。这锋利的兵器掠过德鲁伊的头顶,切到了她身体一侧。无比柔韧的“梦游者”虽然阻挡了镰刀最可怕的锋芒,但无法完全庇护它的主人。艾鲁拉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横扫了出去,重重撞到唯一一面还没坍塌的墙上,然后滑落在地上。她总算回过神来,赶快对自己施放了一个简单的法术,把伤口的血止住——刚才那一击已经划开了她的身体,伤得很重。
 
  镰刀在空中舞了一圈之后,又一次向她扑了过去。艾鲁拉咬了咬牙,将双掌使劲合在面前。她的身体立刻发生了变化,开始膨胀起来。在镰刀砍到她身体之前,她已经变成了一头巨熊。几乎能立刻致一个普通人于死地的刀锋划过她的身体,只留下了很浅的伤痕。
 
  “啊啦,我竟然被看作是最弱的呢!一开始就让你专门针对我下手,真是失礼……”艾鲁拉低声咕哝着,尽力不让敌人察觉自己正忍着足以令她晕厥的疼痛。“来吧!经历过‘诸神的黄昏’,难道还会惧怕一把镰刀吗?”
 
  维恩顺着螺旋状的楼梯朝下跑去。一路上全是曾经被自己奴役的怪物们,他挥舞起血之灾厄,毫不留情的攻击它们最脆弱的部位。对于这里的一切,他都太熟悉了。从他拥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去过,而这条主要的楼道他更不知走过了多少次。如今在这里奔跑着,厮杀着,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一张曾被他憧憬着,尊敬着的脸。那个人似乎就站在面前,用苍老的嗓音向他讲述着:
 
  “螺旋的阶梯,象征着命运。”
 
  是的,自己现在就在命运的道路上奔驰着。往日的一切仿佛被刻画在身边的墙壁上,随着他的前进而一起前进——他第一次睁开眼睛时所目睹的东西;他与孪生兄弟一起学习,锻炼;他在被那个人改造时承受的痛苦;他在血染的训练场里疯狂的杀戮;他在那个人的书房里贪婪的汲取每一滴对自己有用的知识;他大口的吞食着巨龙心脏,但脑中却疯狂的翻腾着;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他的第一次“死亡”……
 
  前方的楼道没有什么敌人再出现了,灯光显得明亮了不少。维恩闭上眼睛,任由身体本能引领自己前进。
 
  在那之后,我经历了怎样的一段日子呢?
 
  从她头上垂下的,如金色瀑布一般的头发;她坏笑着向我报出了她的姓名。法琳,这个名字,这个人,改变了我。
 
  那是他心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那一整年内发生的一切,他都永远铭记在心。如今在命运的螺旋之中,这些记忆的片段飞快的窜了出来。我和她一起回到洛丹伦;在冬幕节不约而同的砍了树;她歇斯底里的叫喊着要带我去“那个世界”;她流着泪说出她的身世,她的痛苦;她为了袒护我,不惜放弃灰烬使者的名号;我与她的爱情,在那一刻只属于我的她;随后,阿拉希高地,包围我们三人的幸福……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纵然失去一切,我依然记得你的名字,你的声音。
 
  维恩再度睁开眼睛时,命运的螺旋已经到了尽头。在前方是一扇古旧的门。
 
  “命运的终点。每个人都会走到这里,而他们是带着不同的心情来到这里的。”那个人的话又一次在他脑中回响。
 
  面前,是否就是自己命运的终点?
 
  他抡起血之灾厄——他和孪生兄弟共同持有的兵器——劈开门,冲了出去。
 
  “我们是完美的孪生兄弟……就连这种事情也能不谋而合,这真令人振奋,不是么?”
 
  费洛斯靠在墙边,身上覆盖着和维恩相近的黑色铠甲——那是出自他的鲜血之中的。他快乐的挥动着手臂,连声音都是愉快的。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全身被黑色的长袍包裹着的人。
 
  “我同意。”维恩把剑扛在肩上,迈开大步,走到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两人都能看到对方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的影象。
 
  这是一个挺宽敞的房间,但却远不如之前任何一个房间那么干净。显然,已经很多年无人涉足于此了,哪怕是居住在这座被诅咒的塔里的怪物们。布满了尘土和蜘蛛网的屋子里,此刻所有的灯都被点燃。在地上,依稀还能看见三个一模一样的魔法阵。这魔法阵是六角形的,上面残留着恶魔的语言。它们就这样并排着。每个魔法阵的中心都放着一口由奥金打造的奢华棺材,大得可以装进一对牛头人夫妻。即使已经过不知多长的岁月,这些棺材依然一尘不染,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被做好一样。但从它们上面雕刻着的诡异纹路里,还是能嗅到特殊的气息——这些纹路和地上的魔法阵是完全衔接起来的。
 
  “你终于能让我开心点了,维恩。”费洛斯露出了微笑。“这也在我意料中……因为这是我们出生的地方,也是我们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不胜荣幸。”维恩一只手轻抚着中间的那口棺材。“我在这里待的时间不少。”
 
  “我们的父亲好象对你特别照顾呢。”费洛斯用手指着他。
 
  “父亲?”维恩瞟了他一眼,随即浅浅的一笑,“哼哼,你忘了?我没有父亲。”
 
  费洛斯刹那间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变回了刚才的笑颜。
 
  “也许我们还得找个更好的时候再来叙旧?”他耸了耸肩膀,但因为只剩下一只手,这动作显得有点滑稽。“维恩,我还是想问你一下……你真的不愿意成为这里的主人吗?”
 
  “连自己灵魂都没了,算什么主人?”维恩把目光放在棺材的盖上,手指顺着它的纹路滑动着。“我可是一刻都不想在这种地方待下去。我有想要回去的地方。”
 
  “哦,看看,我怎么觉得你每一句话都是在刺伤我?”
 
  “那又怎样呢?我们两人……”
 
  “只能是敌人!”兄弟俩一齐用这句话作为最后谈判结束的标志。两个黑色的影子一闪,随即是两把几乎一模一样的血红巨剑相撞。在屋子中间的一盏灯被血之灾厄刮起的残酷之风吹灭了,在微微暗淡下来的光线之下,锐利的红光开始舞动起来。
 
  “维恩,这里一定是你的墓地!”在一旁的黑衣人开口了。一听到他的声音,维恩不由得紧皱起了眉头——就像他不会忘记费洛斯的声音一样,这个人也不会从他的记忆中消失。
 
  “马莱恩!”他愤怒的咆哮起来。黑衣人飞快的奔向他,同时脱掉了长袍,露出黑色的铠甲,以及一张苍白而扭曲的面孔。马莱恩从长靴里抽出一把带有黑暗魔法的短剑,朝他的后心刺过来。维恩连忙用力将费洛斯推开,身体在半空中转了个圈,顺势一脚踢到这个黑骑士的脸上。马莱恩来不及躲避,被踹飞了出去。
 
  “喂,马莱恩,站远点!”费洛斯朝狼狈的仆人叫喊着,“用你擅长的魔法攻击他就可以!”
 
  维恩没等他把话说完,就飞快的冲了上来,血之灾厄正对着费洛斯的脑袋刺过去。他把剑举起来,横着往上一拨,把弟弟的攻击弹开。而他自己则反射性的朝后退了好几步。
 
  “我才注意到这有趣的事情。”费洛斯的言语里显得依然镇定自若。“你什么时候竟然停止了堕落?现在你的剑竟然又变回去了……”
 
  维恩发出一阵冷笑。他没有理会费洛斯的问题,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再次逼近,发动起越来越凌厉的攻势。剑光形成了一股风暴,即将把费洛斯卷入其中。
 
  “哦,真该死!”费洛斯的笑容凝固了,身体则顺着墙壁不停的朝后退。他的语气也终于无法镇定下来了。“我开始后悔了!为什么当初我会违背父亲的意志,对你手下留情……甚至在父亲去世之后还把你解冻,让你和我一起成为卡拉赞的新主人!结果一切都被你给打乱了,一切!那时候的你,丧失了战斗意志,不懂得轻重,只会成天幻想着怎样进入凡人的社会里。可笑,真可笑!早知道是现在这样,当初我就该彻底毁掉你!”
 
  “哼……”维恩得意的狞笑着,“你后悔什么?在法琳离开我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恩德就全被你自己给破坏了。你真正应该后悔的是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没把我扔进火里,让我和她一起死去!费洛斯,现在的我没你那么空洞的内心。我能感受到自己有生存的价值,我也有想要去做的事情,有想要起生存下去的同伴,所以你再也不会有机会干掉我了!换言之……死的人会是你!”
 
  一道尖利的血光从他卷起的风暴中刺出,快得用肉眼几乎看不见。费洛斯再也没办法躲了,被这一击完美的命中了身体,随后就被卷进了死亡的风暴之中。他在短短一两秒钟时间里挨了近百次攻击,不仅有剑,还有维恩愤怒的拳头。他的铠甲被打成了碎片,而再过几秒钟,他整个人都会面临同样的命运。
 
  维恩兴奋的嚷着,沉浸于痛殴死敌的快感之中。他一时的兴奋给了马莱恩一个机会。黑骑士吟唱了一段咒语,然后把手中的短剑抛了出去。剑身被施放了黑暗的咒语,顺应他的指示,灵巧的避开了血之灾厄刮起的风暴,最后刺进了维恩后背,差一点就正中心脏。维恩立刻反应了过来,但魔法已经起了作用,从剑上传出来的诅咒通过他的神经传递着,让他身体迅速开始麻痹。
 
  “你这碍事的杂碎……”维恩恶狠狠的骂道。他一脚把费洛斯踢开,同时把手伸到背后,将短剑拔下来,捏成一团粉末,然后拖着越来越僵硬的身体,一步步朝马莱恩走过来。
 
  “你才是最碍事的!”马莱恩发出一声嘶吼。他的声音如同面色一样苍白,令人脊背发凉。“就是因为你……因为你……我被人嘲笑,被那女人鄙视……我被大家当成胆小鬼,甚至连参加正式圣骑士考核的资格都没有……我做梦都在诅咒你!你和那个女人,那个叫法琳的女人,是你们毁了我的一生!”
 
  他放出一支包含着巨大能量的暗影箭,被维恩躲开了。但就在这很短的时间里,费洛斯缓过气来,举起剑从后面刺向维恩。
 
  “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你死在这里!你本来在十多年前就该死去的!”费洛斯发疯一般嚎叫着,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维恩背上的伤口。“维恩,给我下地狱!”
 
  “做梦!”维恩艰难的转过身,把剑横在面前,想要挡住费洛斯。血红的光芒掠过了他的手,接着就贯穿了左胸。他疯狂的咆哮起来,左手一把抓住费洛斯握剑的手臂,右手抡起血之灾厄朝这个与自己几乎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孪生兄弟砍去——他决心要将费洛斯劈成两段。
 
  如雷般的响声从塔的最深处传出,附带着巨大的震颤。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因为突如其来的,最纯粹的破坏力而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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