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篇 逝者之名 第六章 家人
“你说什么？！”收银台的大娘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看清楚了，这里是洛丹伦最大的图书馆，如果你没有借书证的话，就必须花钱买书！小丫头，吃白食是严重错误的！”
女侏儒不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个狂暴状态的女人。她本来就很娇小的身躯似乎由于害怕而有些畏缩起来，更显得楚楚可怜。
维恩不禁马上对她产生了深度的同情——不管怎样，只要是正常人，看到这女侏儒的样子，就不会不对她有好感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来到这种地方，抱着一堆书，连钱都不付就要走人，被抓住之后还堂而皇之的宣布自己根本没钱，这小姑娘也真算是坦率到了一种境界。
他带着更大的好奇心，干脆站到了女侏儒旁边，歪着脑袋观望她和凶暴大娘的对峙。但奇怪的是，在说了“我没钱“之后，女侏儒就不开口了，就那么盯着对方，一副我好怕怕，你奈我何的样子。
“喂，你到底有没有长耳朵啊？！”大娘的理智终于被烧断了。她伸出一只手，像乡村里的小贼偷抓农场的母鸡一般，拧住女侏儒的衣服，把她提了起来。“我再说一次，如果你没有钱，就把书放下，乖乖的出去！如果你想要买这些书，就自己去找钱来！”
女侏儒还是不回话，只是把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看来不找上几个壮汉来，是难以让她就这么把书交回去的。
维恩兴致更浓了——侏儒都对书本有这么狂热的执着吗？看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刚才还有点发懵，而此刻已是坚定如钢铁一般，就像是在说：要么让我拿书走，要么我就把命搭在这里。
干脆做点好事吧。他脑海里猛然闪过这个念头。反正法琳那女人要买的也是些除了感官刺激之外毫无用处的垃圾，与其说把钱浪费在那里，还不如帮这位固执的小姑娘脱困。更何况她又这么可爱，让人有想要抓来当妹妹的冲动——等等，自己怎么又朝这边想了？
他花了两秒钟时间作出了决定，然后把头朝向满脸青筋直冒的大娘。
“喂，欧巴桑，”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币，朝收银台上一放，“我帮她付钱。”
“什么？！”大娘愣了一下，松开了紧抓住女侏儒的手，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上。“小伙子，你不会是想闹着玩吧？！”
“看看你面前的这东西，”维恩指着金币，“我像是闹着玩的吗？”
大娘用看到神经病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随后飞快的抓起那枚闪闪发亮的宝贝。
“搞不懂现在的小孩子……”她嘀咕了一句，随后脸色以惊人的速度转变成和蔼可亲的模样。“好的，一枚金币正好足够买走她拿的那些书。谢谢你们的惠顾！”
维恩用尽量不被察觉的步伐跟在女侏儒后面。她对于这美丽得如同雪国里诞生的妖精，而又沉默得像长颈鹿的女侏儒有强烈的探知欲，莫名的想要认识她，了解她。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朝一位危险的绑架犯阶段迈进，更没意识到周围的人对他鬼鬼祟祟的行为投来了怀疑甚至是厌恶的目光。
女侏儒拐进了前面的一条小巷。正巧，那是他前几天背着喝醉的法琳经过的地方。这是条很深的死胡同。这样，在最深处拦住这位小姑娘，问个究竟就行了。于是他也加快了步伐，跟着拐了进去。
看来女侏儒也不是洛丹伦的熟客。她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终于发现自己面前横着一堵高大的墙——走进死胡同了。
她刚转过身，一个比她高大得多的身影突然扑了上来，几乎要把她立刻推倒。
维恩在作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行为和前两天法琳向他展示的“那个世界的东西”里面某种行为很像——甚至发生该行为的地点都一模一样。
女侏儒被他抓住了肩膀。但奇怪的，她并未显得很吃惊，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的变化，就像是城外的湖泊那样平静。
我想了解你。维恩刚准备这么说的时候，她竟然先开口了。
那是天籁般的清新声音，没有一点杂质，除了标准的通用语发音之外，连一丁点的感情都没掺杂进去，纯净得就像卡兹莫丹的白雪。
但她吐出的话，却在一瞬间把维恩的内心逼进了寒冬：
“你好，卡拉赞的恶魔。”
维恩的目光刹那间改变了。极度警惕，带有明显敌意的神色从他瞳孔中飞快的透露出来。他朝后退了两步，右手的手掌上已经开始聚集起黑色和红色混杂的雾气——只要情况不妙，血之灾厄就能在一秒内刺进对方的心脏。
但女侏儒却泰然自若——不，应该说，是她的表情让维恩都琢磨不透，根本不知道她此刻内心里在思考什么。在接下来，她会马上笑着来握手，还是马上发动进攻，他完全不能判断。
但有一点很肯定——这女侏儒不是常人。维恩明白自己将与这里不相容的气息隐藏得如何。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比起与费洛斯战斗，目前与这位看上去根本没威胁的女侏儒对峙更让维恩精神紧张。
女侏儒就这样看着他，似乎也不打算作下一步动作。
“你是什么人……”维恩额头上有汗珠浸出来，“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来历？”
她的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我能嗅到……你的味道。”她轻轻的说。
“这怎么可能……”维恩难以相信，“哪有人能用嗅觉就知道对方来自哪里的？”
女侏儒却没理会他的疑问。她朝前跨了一步。维恩下意识的跟着朝后退了一步。
“克罗诺木，”她的冷静让面前的少年越来越紧张，“这是我的名字。”
她稍微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认真的看了看维恩的脸。
“我不会与你为敌。”
也许维恩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不知为何，他相信这位女侏儒不会撒谎。既然她说不会与自己为敌，那自己也当然不会主动找麻烦——悬着半天的心总算暂时放了下来。
在敌对感淡化之后，之前对于女侏儒的好奇心又提了起来。维恩挤出一丝笑容，朝着女侏儒伸出了手。
“虽然这样说有点唐突……不过，我想和你做个朋友。”他说。
克罗诺木依然面无表情，但她也把手伸了出来。两只大小极不相称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图书馆的事，”她的声音与她的脸一样，无论环境怎么变化，都不会有一点点的更改。“谢谢你。”
“随便坐吧，这里有点穷酸。”维恩热情的招呼着克罗诺木，“喝点什么吗？咖啡，还是茶？”
克罗诺木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了。她在离门最近的沙发上坐下来，然后马上把刚买到的书翻开，开始认真的阅读。
“你看上去很爱书。”维恩发自内心的感慨，“我挺羡慕的，因为我从来不喜欢看书。一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脑袋就犯晕。”
虽然对方说不需要，但他还是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克罗诺木面前的桌子上。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全身心投入到书本里面。
“你在看什么书呢？”维恩问。
克罗诺木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把书抬起来，把封面露给维恩看。
“高等精灵历史研究……”维恩读着书名，脸上满是吃惊的表情，“历史方面的书籍？”
“对。”克罗诺木开口了，不过就说了这一个字。
然后，维恩就找不到可以用来和克罗诺木谈论的话题了。尴尬的气氛瞬间弥漫起来，让他不知如何是好。该死的，这几天，成天到晚和法琳那疯女人吐槽，难道就没从中学到一点有用的沟通本领吗？
“那个……”他绞尽脑汁，想要从自己脑子里挖出点东西——有可能让女侏儒感兴趣的东西。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那个随时随地让他抓狂的声音：
“我回来啦！好孩子，在家吗？”
糟糕！维恩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误。这个家的女主人竟然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天啊，那疯女人叫自己去买的书，没买不说，还把钱给用掉了；而且现在还带着陌生的女侏儒来家里。要被她看到了，真不知道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连体内流淌着恶魔之血的他都不由得全身发抖。
“抱歉……”他扑到克罗诺木面前，很不礼貌的拉住她的手。“有匹狼回来了。虽然对你很不礼貌，但是麻烦你稍微躲一下。”
克罗诺木合上书，似乎很理解他的意思，向他点了点头。
维恩拉着克罗诺木，跑进了自己的卧室——这是法琳把以前属于她的健身房改建而成的。他打开衣橱，然后面朝女侏儒，作了个“非常对不起”的手势。
看到克罗诺木钻进衣橱，他深呼吸了几口，走向客厅。
法琳已经进来了。她背着灰烬使者，提着一堆大小不一的口袋，而且手上还抱着一个花盆。
“哟，好孩子，在家啊！”她看到维恩出现之后马上露出了坏坏的笑容，“过来，帮我拿东西。今天买太多了！”
维恩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首先把花盆递了过来。在花盆中，一株紫罗兰正鲜艳的盛开着。
“帮我把它放到窗台上去。”
“冬天怎么还开得这么好……”维恩觉得有些诧异。
“达拉然那边出产的，”法琳很认真的说道，“用了魔法来保护。虽然我不是很欣赏这种违反自然伦常的方法，但谁叫我喜欢紫罗兰呢？”
“原来你还有这种正常的爱好……”
“哎呀，想被大姐姐打屁股吗？”
“不……”维恩赶快接过了法琳带回来的袋子。这些袋子里什么东西都装了有——衣服、食物、玩具、教材……从这些玩意儿上面基本都可以断定这女人很不正常了。
法琳把剩下的负担全部丢到地上，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对了，我叫你去买的杂志呢？”
维恩对她这个问题早就做好了准备。“抱歉，我把钱丢了。”他用尽量平和、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
“啊？！”法琳大声叫起来，“那么说，你竟然没买？！”
“恩，不错，没办法买。”
法琳突然扯住了他衣服。“你作孽啊！知道我写的这些是什么吗？！是初回限定版，精品啊！整个洛丹伦都没几本了，我好不容易打听到大图书馆居然有余货，所以今天叫你去，结果你竟然……竟然……这是要我的命啊！”
她抓着维恩的衣服，用力摇来摇去，弄得他头晕眼花。
在发泄了半天之后，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高阶圣骑士的法琳生气的朝沙发上一躺，顺手抓起面前的咖啡，猛喝了一口。
“……等等……”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狂暴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移到了咖啡杯上。“这里怎么会有一杯咖啡呢？”
“呃……”维恩暗叫不好。他的脑袋里开始快速的编织能够让女人信服的理由。真该死，这家伙平时迟钝得要命，怎么在这种时候如此敏锐？
“我知道你要回来，所以专门给你准备的。”
“哦？”法琳用怪异的目光盯着他，“但是你应该知道，大姐姐我喝咖啡是不加糖的。但这一杯，甜到发腻哦。”
……惨了。维恩在内心深处呻吟。
一双手从背后搭上了他肩膀。法琳从用暧昧的姿势抱着他，嘴巴在他耳边上轻轻的哈气。
“告诉大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还敢撒谎的话，你会被宰了哦……”
“咳，总之情况就是这样……她就是克罗诺木。”维恩站在法琳身边，毕恭毕敬的说。
法琳根本没理会他，而是一直看着面前的女侏儒。但克罗诺木似乎根本不在乎她，自顾自的翻着书。
维恩在暗暗的祈求上天保佑，别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他今天和克罗诺木相遇的经过，包括他把本来要买那些不良杂志的钱全用来帮助女侏儒买历史书、把克罗诺木带到家里，招待她喝咖啡，慌张的藏匿她，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法琳，惟独隐瞒了最让他顾忌的——克罗诺木一眼看穿自己来历，以及自己有恶魔血统的事情。
现在，紧张的他就在等待着这个疯狂的家主作最后的宣判。
“维恩……”法琳低沉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这就是你花了一个金币去帮助的人？”
“呃……没错……”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否认吧。他不禁朝墙角的银色大刀看了一眼。
当他再次把视线移回来时，他看见法琳如兔子般夸张的从座位上跳起。她越过了桌子，整个人飞扑到克罗诺木身上。精力全集中在书本上的女侏儒来不及反应就被她硬生生的按倒。
“好孩子，简直是好孩子！”法琳高兴得大叫，“一个金币，只一个金币就能把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带回家，这简直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最划算生意啊！太可爱了，真是太可爱了！而且又沉默，又爱读书，这简直就是圣光赐予我们的宝贝！和她相比，那些什么初回限定的杂志，那就是个渣啊！维恩，此时此刻，我由衷的为你而自豪！你不愧是我法琳教出来的好学生！”
她把克罗诺木紧紧的抱住。女侏儒只是稍微扭动了一下身躯，似乎并不在意被这样对待。于是法琳更是变本加厉，把脸蹭到对方光滑白皙的脸蛋上，一双手在女侏儒娇小的身躯上乱摸。
维恩却觉得自己是见到了鬼。他满脑子问号的望着失控的法琳和呆呆的克罗诺木。直到他发现这色女已经开始动手解女侏儒外衣的纽扣时，才满腔怒火的上前把她拉开。
“你的反应是不是过度了？”他明显有些生气。
“嘿嘿……”法琳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坏笑。
“你没事吧？”维恩转头看着克罗诺木，关切的问道。女侏儒刚刚坐起来，麻利的整理着被某人弄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听到维恩问他，她轻轻摇摇头。
“我没关系。”
“连声音都这么好听！”法琳像匹饿狼一样，又要扑上去。但维恩这次说什么都不会放任她乱来了。被认真起来的少年限制住行动的她，很不满的撅起了嘴巴。不过只过了一会儿，她又马上喜笑颜开。
“其实我真的很高兴呢！”法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没想到维恩你会带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回家。看来我的教育实在有进展……”
“那与你的肮脏知识传输无关。”维恩斩钉截铁的说。
法琳把他这句话抛到了耳后。“我最高兴的是，也许我梦想的家庭就会组成了！”
“家庭？”维恩有些不解。
“恩，家庭！”法琳脸上满是兴奋和快活。“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人生活。每当看到那些幸福完整的家庭，就很羡慕，甚至很嫉妒。如果我也能在这样的家里生活有多好！我不只一次的这样想过。”
维恩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那天法琳喝醉之后说过的话。在这一点上，他很同情她——从她出生开始，就没有享受过片刻的完整家庭的温暖。
这样的女人，想组成一个家庭，是理所当然的吧。
法琳把残留在杯里的咖啡一口气喝完，更加快乐的畅想起来：
“但是现在说不定能实现了呢！”
“怎么实现？”
“你没看出来吗？”法琳伸出一只手，指向克罗诺木，“首先，克罗诺木！这个名字太麻烦了，听上去就像龙族一样，我以后就叫你……克罗米吧！”
“我无所谓。”女侏儒竟然没有看书。她眼里似乎也透出一点兴趣，倾听着法琳的设想——甚至连自己被莫名其妙就改名字也欣然同意。
“那么，你在这里有固定的住处吗？”
克罗米摇了摇头。“我旅行到这里……”
“OK！”法琳拍了下手，“决定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我家！你就像是我的女儿一样！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我这个当妈妈的一定幸福死了！”
“喂……”维恩的脸开始抽筋，“如果你想说我像你的儿子，我可能会扁你哦。”
法琳猛的把脸转过来。她的眼中刹那间显得非常认真。
“你不愿意当克罗米的爸爸吗？”
“啊？！”维恩差点下巴都脱臼。这女人这句话怎么听上去非常的奇怪？等等，仔细想想，这可是最让他恐惧和不能接受，甚至会令他发疯，在之后的人生都蒙上阴影的暗示。
“我当爸爸，你……当妈妈？”他用低得自己都听不清的话反问。
“对啊！”法琳似乎很满意这样的设定，不知道她是没反应过来有蹊跷，还是故意为之。
她突然把脸凑到了维恩面前，认真的盯着他。
“其实你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小孩子嘛……挺成熟的。”
“喂，别靠这么近……”
他刚准备严肃的教训一下这女人，她却突然把脸更凑近了。接下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呼喊的时候，一样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他嘴巴上。这是什么，他当然很清楚。
嘴唇上传来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温柔而火热。
维恩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他瞪着眼睛，朝后退了好几步，捂住了自己嘴巴。
“喂，你干什么？！”他不但吃惊，而且有些愤怒。
“嘿嘿……”法琳舔了舔嘴唇，“这样你就满意我的设想了吧？”
“这……这叫什么啊！”
“没什么啦！”法琳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高兴过，“不管如何，我们的家就组成了，你们就是我最珍惜，最关爱的家人！以后我们一定要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克罗米没说话；维恩捂着嘴巴，把脸转到一边。
“这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