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第三十六章然后,从头开始的他们

克罗米觉得犹如五雷轰顶。维恩向她的母亲提出的请求比刚才的锥子还要锋利,狠狠刺进了她的脑海中——解除契约!对现在的她而言,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契约者亲口说出这句话。但维恩却显然没这么想,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犹豫。

  “维恩,你在说什么?”她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衣角,“你要和我解除契约关系?”

  “嗯,是的。”维恩的回答非常干脆。

  刚刚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又一次变得惨白。她直愣愣地看着维恩,仿佛她面前的不是与自己共同走过了十年岁月的,最重要的伙伴,而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如果这个半恶魔的契约者现在把目光对准她的话,一定会发现她那对红宝石般美丽的瞳孔正渐渐失去光芒,显而易见的绝望已经蔓延了上来。但他根本没看她一眼。

  “喂,安度尼斯塔恩,回答我!”他的眼中只有四周斑斓的色彩,似乎那中间已经露出了巨龙的头颅。“你不是很心疼你的女儿吗?她就是被这个该死的契约绊住了脚,才根本飞不起来的。现在既然你说能解除契约,而且不会危及她的生命,那你干嘛不赶快去做?或者说,你只是个爱吹牛的傻子?”

  “小虫子!”巨龙愤怒的声音猛地暴发出来,差点震破他的耳膜。“连阿曼瑟尔都不敢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艾泽拉斯的虫豸竟然还敢在我面前继续胡闹?听着,我现在没有马上把你给拆了,是因为我不想看到克罗诺木伤心。要是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话,一个小时之前你就已经变成空气了!”

  “我倒是不介意变成空气。”维恩淡淡地一笑,“如果没有这个契约的话,我十年前已经死了。现在你杀了我,也不过是把你女儿最喜欢挂在口中的那个‘必然的命运’推迟了十年而已,不是么?”

  “既然你知道是克罗诺木用契约救了你的命,那你为什么还这样对她?!”

  维恩眨了眨眼睛,神情里满是不屑。

  “因为这个契约开始的时候就已经错了。”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使劲朝旁边一拉。他不得不扭过头,然后就看见了克罗米那张熟悉的脸——她的神情从未像现在这样复杂。悲伤、茫然、愤怒……几乎世间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字符,刻在这张原本完美的脸蛋上。

  “维恩,你到底要把我们的契约当成是什么?!”她的话语也早没了以往的镇定。

  维恩略微愣了下,血红的双眼随即又一次扫过她娇小的身子。她之前穿的衣服已经被撕碎了,现在身上是用魔法做出来的袍子。由于刚才替自己挡了致命的一击,这件新衣服看上去也已经破破烂烂。她很紧张,自从他与她相遇到现在,还从来没看到她如此不知所措。她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看上去丝毫不愿意松开。从她的手臂上传来轻微的颤抖,似乎在告诉自己,现在的她正在害怕,害怕那个无情的决定会被她的母亲执行。当他看着她的眼睛时,发现她也正盯着自己,连眨一下眼都不愿意。

  维恩不禁轻轻叹了一声——即使他已经单方面撕破了脸,她还是那个克罗米,那个不论何时都站在自己身边,宁愿丢弃身为龙族的高傲,也要拼命保护自己的克罗米。和这样的她一同度过了十年,对于半个人类的自己而言,硬要说没有感情,那就是自欺欺人。

  但为什么她在那个夜晚却见死不救?难道仅仅就是因为身为时间调整者的她已经看到了她会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和自己缔结契约?她为什么就要在所谓的“命运”面前低头?难道她就真的不愿意走自己喜欢走的路吗?

  无数个“为什么”在维恩脑海中交织起来,让他每一次思考都变得更加难受。他使劲摇了摇头,再次盯着克罗米。此刻在他的眼中,这个曾被自己寄托了全部信任的女侏儒却已经变得有点陌生起来。当他看着她时,他会想起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但在凝视她的眸子时,他脑中也马上会浮现出一切的起源,那场几乎烧毁了他所有梦想的大火。一直以来,他都庆幸克罗米为他留住了最宝贵的希望,让那场大火没能带走他的记忆。但安度尼斯塔恩口中说出的事实才让他明白,自己的一切实际上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他不相信命运,但输给了命运。

  “克罗米……”

  女侏儒的眼中掠过一丝喜悦的光——维恩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她预感他马上会说出很重要的话,于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他的手掌上,轻轻捏着,想要仔细感受他手心的温暖。

  “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时候了吧……在阿拉希高地。”

  “维恩?”克罗米有点不明白他这时候想说什么。只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她能感到他的手渐渐捏紧了。

  “我没有资格对你说什么的,克罗米。如果没有遇到你,法琳依然无法得救,而我也会死在她面前。你救了我的命,陪我一起旅行,一同战斗。法琳是我的导师,她把我带到了卡拉赞以外的世界,告诉我以一个平凡人类的身份去追求幸福;而你救了我的命,让我活下来,目睹这个世界的变化。这十年来,我虽然很穷,但过得挺开心。”

  “你不用说这些……”克罗米淡淡地说道。

  “听我说完。”维恩用极为平静的口气打断了她的话,“我必须对你说一声谢谢,只因你对我付出了太多。我也必须向你说对不起,因为我向你索取的也太多,甚至在刚才差点强暴你,让你遭受最大的侮辱。但也请你谅解我,因为我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当我想到你眼睁睁地看着法琳死掉,却不肯伸出援手时,我就感到毛骨悚然。无论我做过多少可怕的噩梦,都不可能把这个陪伴了我十年的你和无情、见死不救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克罗米眉毛扬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维恩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压在她嘴唇上。

  “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会说什么的。克罗米,这一次,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他拍了拍克罗米的肩膀。当她变身为女侏儒,背上“克罗米”这个名字时,看上去是那样可爱,令人忍不住想去保护她。

  他又一次发出了叹息声——“保护”在他看来已经永远都不可能了。

  “喂,安度尼斯塔恩!”他抬起头的同时,口气又变得狂傲起来。“你有句话说得挺有道理——知道得越少就可以过得越好。所以呢,我需要在请求中加上一条……解除了我和克罗诺木的契约关系之后,把我的记忆也全部消除掉,谢谢。”

  “哟……”安度尼斯塔恩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个主意非常好,我迫不及待要马上开始了。”

  维恩满意地笑了。他没有再看克罗米,而是选择闭上眼睛。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不安宁,古怪的气味也迅速散播开来——是魔法的味道。安度尼斯塔恩看来已经开始实施她的法术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他身上,把他整个人撞倒在地。他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但渐渐变得陌生起来的声音正在发疯般地大喊大叫:

  “不!这绝对不行!维恩,你不能忘了我!我……你……”

  法琳无可奈何地看了黑色的约西亚公主一眼,又看了看塞尔娜。这两个人看来也许是像某些传说故事里讲的那样,两个人格寄宿于一个灵魂上,然后因为某个原因而分开了。她叹了口气,干脆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懒得再去管黑公主会不会跳起来和自己开战。

  “好啦,要对骂对扇耳光或者挽起手跳铃铛舞都随便你们!见鬼,我打你们中间的一个,另一个也跟着受伤,那叫我打个鬼啊?”

  “我们现在……和鬼差不多……”塞尔娜疼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勉强从嘴巴里挤出一句话。

  “我想你是没搞清楚变化。”法琳挠了挠脑袋,“我刚才遇到你的时候,你是用什么办法让我相信这不是现实世界的?你忘记了?”

  塞尔娜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努力地回想。但她现在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无法把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完全串接起来——在从未见过的地方醒来、看见阿尔萨斯、被无情地嘲笑、被扔进黑暗中、遇到法琳、发现两人的时间差了差不多十年、黑公主出现、莫名其妙受重伤……一切都是这样的真实,但又如此虚幻。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想集中思维。但刚刚冷静了一点,刚才黑公主的喊叫就又一次在脑海中响起来:

  “啊,你可不能阻止我开口说话,你这个滑稽的公主。”

  “我在你的内心深处躲藏了很多年,见过你做了那么多肮脏的事情……你肯定还记得的,洛丹伦最后的黎明,你和你的哥哥在宫殿里做过怎样有趣的‘交易’!”

  “你早就没有资格再谈什么重担了啊!丧失了自己灵魂的女人,因为怯懦而让王国被毁灭的女人,谈什么责任,什么复仇,什么洛丹伦的公主?!”

  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流从脚底蔓延上来,飞快地席卷了全身。虽然现在视野里依旧是一片漆黑,但她仿佛又看见了黑公主说出这些话时的眼神。那是充满了怨恨与诅咒的,最恶毒的眼神。她无法想象怎样的经历才可以把这样的一双眼睛刻到女人的脸上,但讽刺的是,拥有这样眼神的不是别人,恰恰是黑公主,一位和她完全相同,而又完全不同的少女。

  “喂,你想好了没有啊?”法琳有点不耐烦,“我得怀疑你这个大胸女的智商了……我们刚刚相遇时,你不是发现我们都是虚幻的影像,互相无法触摸到对方身体吗?那么刚才为什么我可以砍到那个黑不溜秋的你,然后把白花花的你抱在怀里表演一段眩目的姐妹爱呢?”

  “哼,哈哈,两个白痴!”黑公主突然恶狠狠地笑了起来,“要问为什么?因为这里是我们的灵魂被囚禁的地方!哦,灵魂这东西你们懂吗?当我们越接近真实,我们的灵魂也就越接近实体。然后,最接近的人就能最快地占据现实世界中的躯壳!”

  “你的想象力,不去月刊少女JUMP上发挥一下还真是可惜了……”法琳连转个头瞅她一眼都懒得,“什么监禁啊,灵魂啊,现在的小女生就喜欢这些……”

  “我没强迫你们去相信!”黑公主显然是被她的话给激怒了,大声咆哮起来。“我不着急,因为我已经看到了真相。而你们呢?看看这个曾经自以为是的公主!再看看你自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女圣骑士,竟然还拿着传说中的灰烬使者?很遗憾,你们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监牢的本质,那么也永远都别想出去!我现在没时间陪你们玩了,再见!”

  法琳这才朝黑公主躺着的地方瞟了一下。她发现这家伙竟然站了起来,身上的伤口也消失了。很快的,黑公主的身体像被熔化的蜡像一样,渐渐变成了一堆混浊的东西,融入了身后的黑暗中。

  “吵闹的家伙总算滚蛋了。”她耸了耸肩,“那么,我们这位健康的白公主也该起床了吧?”

  “法琳?”塞尔娜竟然也已经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只不过满脸都是不解。“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恢复了?”

  法琳微微一笑,右手举起灰烬使者,用力朝地上一插。整个剑身都没了进去,只留下一小截剑柄。

  “黑公主就是你自己,难道你没发现?”她转过身,歪着脑袋问塞尔娜。

  塞尔娜怔了一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不,我并不是没这么想过……”她有些犹豫地回答道,“但是,既然她就是我,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还要杀掉我呢?从刚才的情况看,她就算杀了我,自己也活不成啊。”

  “她和你加起来,就是完整的约西亚公主。”法琳一边说一边朝她走过来,“你有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吗?就算是一个完全由纯洁的圣光铸造的人,他内心也会有阴暗面。没有负面感情的完人是不存在的,所谓的好人其实不过是内心的光明占了上风而已。当内心黑暗面吞噬掉光明时,人就会堕落。在堕落之前,黑暗被囚禁在监牢里;堕落之后,光明就会变成囚徒。你懂我说的意思吗?”

  “法琳,你和另一个我说的话很像……”塞尔娜觉得似懂非懂。

  “不是很像。”法琳走到她面前,重重地拍了她脑袋一下。“她所说的全都是事实。我不过是看她不爽,希望她早点走人而已。她就是约西亚公主内心的黑暗面,而你是光明的一面。现在很显然,现实世界中的约西亚已经堕落了,你也就被囚禁在这里。这就是你的现状。不过有一点我很奇怪,黑色的公主最想杀的人竟然是自己……哟,我们白花花的公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也许约西亚公主恨的不是阿尔萨斯,而是自己……”塞尔娜犹豫了一下说道,因为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

  “嗯,看来有头绪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发现原因的。”法琳认真地看着她,“马上告诉我。我所学的知识还无法解释我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到现在我的黑暗面也还没出现……该死,她要是跑出来的话一定会带上很多美妙的书刊,这可是我目前最需要的……好了,不管怎样,我得了解洛丹伦的公主殿下为什么会想自杀。”

  “看,地精飞艇!”

  罗达里奥刚把艾鲁拉送进礼拜堂内的临时病房里。还没来得及去餐厅找爱尔兰德,他就听到了外面的叫喊声。

  “地精飞艇居然出现在东瘟疫之地?那帮绿皮矮鬼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他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正准备跑出门,从外面猛地钻进来一个人,狠狠地撞到他怀里。他顿时感到自己仿佛被闪光平原上的火箭车顶到一样,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笔直地穿过大厅,以一个最狼狈的姿势摔到另一面墙下。

  “啊,对不起!”一个柔弱的女声从门口传了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就只会说对不起么……”罗达里奥揉了揉被撞晕的脑袋,缓缓地站起身。下一秒,他的下巴就差点落到地上——忙不迭地向他道歉的是一位看上去刚刚成年的人类少女。她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风衣,棕色的长发扎成一个可爱的马尾。这个少女怎么看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刚才那一下力气却大得惊人。

  “这里的怪人真多……”他一边埋怨一边飞快地冲出了礼拜堂。跑过少女身旁时,他惊恐地发现她还在不停地道歉。

  现在也没空搭理这个怪家伙——地精飞艇果然已经出现了,而且还大大方方地降落在礼拜堂前的空地里。在众人的注视下,从飞艇里钻出两个人。他们全身都覆盖在灰色的斗篷下,但这依旧无法掩饰他们强壮的身躯。当他们迈出脚步时,在场的人们都很容易地看出他们所属的种族。

  “兽人……”有人在小声嘀咕。而那两人似乎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罗达里奥的面前。

  “罗达里奥,你这混蛋怎么还没死?”走在前面那个兽人劈头就来了一句狠话。

  罗达里奥此刻真想仰天长叹一声——今天真是什么事都碰上了。

  “萨鲁法尔,你还没死,我可不敢先入为主。”

  “你比李奥瑞克那个老混蛋还要欠揍!”萨鲁法尔低声朝他吼道,“好了,言归正传,我们代表部落来这里,希望能参加这次银色黎明和血色十字军的谈判。至于我呢,私下倒是很有兴趣知道那个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大将军阿比迪斯究竟是怎样一个家伙。据说她的蛮力能轻松地把一只憎恶撞飞!”

  他把头朝身后侧了一点,“这位是我们的酋长,萨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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