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第五十章克尔苏加德的末日
当降落到这个位于诺森德皑皑雪山之中的洞口前面时，诺兹多姆心中并没有什么喜悦或是将要与老友重逢的兴奋，反而是格外的焦虑。
极度的严寒几乎可以禁锢所有靠近这里的生命，即便是身为时间之王的他也觉得有些不适。他变成人形，随手抓起一把雪，放在手中细细搓了几下。从慢慢融化的雪里，他并没有感受到玛里苟斯的气息。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但四周的景象告诉他，这里的确是蓝龙之王的巢穴，魔法的圣堂。
“诺森德的天气还是这么糟糕......”他叹了口气，开始用心灵视界搜索玛里苟斯的踪迹。他的视野渐渐拓展开来，顺着洞穴的入口一路深入进去，仿佛他自己已经漫步于其中。沿途所看到的都是苍白的冰霜，这令他内心的不安渐渐地扩大——自从蓝龙一族从湮灭的边缘被拯救出来，再度飞上天空之后，一度疯疯癫癫的玛里苟斯就不会再容忍自己的巢穴缺乏活力。在重新焕发活力之后，酷爱魔法的蓝龙之王最喜爱的事情就是用他强大的法术将他的家布置得舒舒服服，满溢着奇光异彩，让每一个善意的访客都会感受到来自主人的热情和愉快。
但现在这里岂止是缺乏活力？根本就是没有丝毫生命迹象！
带着忐忑不安的情绪，他终于看到了洞窟最深处。这是一个对他而言不会陌生的大厅，但此刻却被毁坏得不堪入目。位于大厅中央的圆盘被切成了两半——那是玛里苟斯最喜欢的睡床；屋顶上镶嵌的水晶也几乎全部被打碎了，甚至连光滑的墙壁都变得凹凸不平。当他仔细看着这些裂痕时，轻易地发现了上面刻满了战斗的记录。玛里苟斯锋利的爪子在房间里留下了一道道痕迹，看上去就像是锋利的刀子砍出来的一样；而比这更多的是如假包换的刀痕，满布于大厅每一个角落。每一条刀痕上面还散发着丝丝黑烟，堕落的力量甚至影响到了房间里的冰霜和水晶。
——在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一把武器会拥有如此可怕的邪恶力量。那就是巫妖王手中的诅咒之剑霜之哀伤。无疑，亡灵天灾的统治者已经来过这里。
诺兹多姆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事态的严重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玛里苟斯！如果你能听到偶的声音，就马上回话！”他将全部力量集中在头上，朝周围释放强烈的心灵感应。只要玛里苟斯在附近，肯定就能听到他的声音。但是当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而快要支持不住时，依然没有收到来自对方的丝毫讯息。
脚下的大地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诺兹多姆连忙中止了施法，把自己的视野也收了回来。他发现地面正在开裂，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面钻出来。还没等到他判断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突然从地下冲出来一串白森森的东西，顺着裂缝朝他冲过来。他连忙在面前张开一面魔法护盾，但来袭者撞上这护盾时，竟然像撕开一张纸一样轻松地把盾冲破。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里，一根比他的身子还要大的，异常尖锐的骨刺刺穿了胸口，把他死死钉在身后的山壁上。
来袭者终于从地下钻了出来。当那个古老的躯体浮现在时间之王面前时，四周的白雪都几乎被一扫而空。这是一只巨大无比的地穴恶魔，体型几乎和成年龙不相上下。它全身上下都覆盖着厚重的铠甲，是用其它地穴恶魔尸体上的甲壳加工而成的。当它挪动巨大的前爪时，一双灰色的眼睛也露了出来，贪婪地看着刚刚被它打败的猎物。
诺兹多姆听到了它的咕哝声，如同是千万只地穴恶魔同时哀鸣的恐怖声音，刺得他耳朵发疼：
“被他跑了......这个是假象，没有任何用处。向尊贵的王报告，来犯者可能是诺兹多姆。希望他留意。”
地穴恶魔微微抬起上半身，把骨刺从一块伪装成敌人形象的碎冰里面拔出来，收进身体里。它警惕地朝四周观察了一会儿，确保不会被敌人偷袭，然后才慢慢钻进了土里。在它遁走的地方，除了像是发生了地震一样的茫茫雪原，其它任何痕迹都很快被风雪所掩盖。
诺兹多姆躲在一朵乌云后面，把身体和翅膀全部小心地隐蔽起来，只露出金黄色的脑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俯瞰着这个差点断送了自己性命的地方。直到那只大怪物的气息完全消失，他才算稍微松了一口气。
“阿努巴拉克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只地穴领主竟然会出现在玛里苟斯的巢穴附近，这对他造成的震动远远胜过自己刚刚几乎遭遇不测的惊悚。他越来越不安，立刻再次张开了心灵感应——这个糟糕的消息必须立刻告诉给同伴。
“阿莱克斯塔萨，能听到偶的声音吗？”
红龙女王很快就作出了回应：“怎么了？找到玛里苟斯了吗？”
“......事情的发展比偶们预想的要糟糕。阿努巴拉克在他的巢穴周围活动，我却找不到他。他的房间里全是打斗痕迹，有他留下的，也有巫妖王留下的。我担心他可能遇到大麻烦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被这消息所震惊。两条巨龙都暂时没有说话，他们内心同时涌上一个念头——这个景象代表的真的只是“玛里苟斯遇到麻烦了”这么简单吗？
“你去冬泉谷，立刻。”半晌，阿莱克斯塔萨终于发话了。“去找哈尔索拉。路上最好去一趟月光林地，看看能不能在那里和伊瑟拉建立联系......我现在得处理一点麻烦事。”
红龙女王的声音露出明显的紧张，这对诺兹多姆而言有点雪上加霜的味道。
“你那边怎么了？”
“萨菲隆打算利用它们手中的埃提耶什炸掉整个瘟疫之地。”
“阿莱克斯塔萨，别告诉偶你不能在它这么做之前阻止它。”
“这当然一点都不难。”阿莱克斯塔萨的语气变得奇怪起来，“但是我闻到了那个家伙的气味。他距离埃提耶什是如此之近！”
“那个家伙？等等，你说的是......”
还没来得及问下去，红龙女王已经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这等于已经告诉了诺兹多姆答案——红龙女王面对的敌人是谁时才会这样既激动又犹豫不决？
“你想用埃提耶什做什么？”诺兹多姆对着苍茫的天空叹息，“难道你还认为除了龙族之外的所有生灵都该被净化吗？回答偶啊，耐萨里奥。”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劈在枯萎许久的老树上，树干立即燃烧起来。很快的，从天而降的雨水又慢慢将火焰扑灭，只留下一团焦炭状的东西。雨水是黑色的，黏糊糊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当它落到人们的皮肤上时，每个人都感到如火烧般灼痛。
“全部给我跪下！向伟大的巫妖王宣誓效忠！”萨菲隆不停地重复这句话，狂躁地拍打着双翼。它身上每一根骨头仿佛都要裂开，某种巨大的邪恶力量正蠢蠢欲动，似乎是准备炸毁它这个已经到达极限的躯壳。它看上去痛苦不堪，半个身子就趴在纳克萨玛斯的顶上，刚好把灰烬使者打出来的大洞盖住。
“它疯了！”玛尔兰惊叫起来，“小心！不知道它接下来想干什么！”
话音还没落下，萨菲隆巨大的脑袋就探了进来。它的双眼像要燃烧起来，最基本的理智都丧失得一干二净。看着这张扭曲的面孔，感受到它鼻孔里喷出的寒气，即使是血色十字军的战士们也难以停止战栗。
“你们不跪下？！”冰霜巨龙的吼叫几乎要把整个宫殿的墙壁全部震塌，“臣服或者死亡，渺小的凡人竟然选择了后者！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干掉你们，连同这个宫殿......不对！把你们和所有该死的凡人，还有龙族，全部送到地狱去！全部！你们现在就好好看着，脚下这块你们宣称要守护到底的土地怎样变成永久的荒原吧！”
它发出极其沉重的叹息，然后猛地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它决定不顾一切后果，对身处宫殿内部的敌人发动最强大的法术。在西瘟疫之地，它用这个法术差点杀光了联盟的远征军。那是这场战争开始的讯号，也是它恐怖的身影被这个世界永远记住的时刻；而现在，它要用同样的方法终结战争，终结所有轻视它的敌人。
但它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巫妖王的意志完全操纵了它，甚至取代了它所有的记忆。蕴藏在体内的全部能量此时一齐爆发出来，像刀片一样把它的骨头一块一块地削掉。它巨大的身躯被一股猛烈的暴风围绕着，每一个关节都在咔咔作响，随时都有彻底崩溃的可能。
“这是毁灭你所有敌人的一击。去吧，我最忠实的奴仆。”无法违逆的命令在它脑海里响起。这是王的声音，也是现在的它唯一能听得懂的话。
萨菲隆把头仰到最高，然后狠狠地埋下去。
玛尔兰已经不愿再去看死亡的风暴怎样席卷到自己身上。但时间却像是突然静止了，想像中可怕的最终一击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痛楚，一切都依然如故。她的动作凝固了，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什么东西被烧着的咝咝声，有一些烧焦的东西掉下来，落到她面前时，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萨菲隆没能将凝聚在体内的狂暴能量宣泄出去——在它已经看到了敌人们绝望的神情时，一颗和它身躯几乎一样大的火球准确地砸中了它。它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自己被这个火球撞了出去，身体完全不听控制地飞向了天空。火焰取代了刚才的风暴，飞快地烧遍了它的身体。它残破的身躯每一处都在燃烧，火焰带走的不仅仅是已经趋于毁灭的躯壳，还有巫妖王赠予它的力量。
它的双眼渐渐黯淡下来——巫妖王失望地放弃了对这只已经失去所有行动能力的巨龙的驾驭。它的骸骨开始脱落，用以维持躯壳形状的魔法也消失了。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冰霜巨龙现在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向远方。在它完全解体的同时，接踵而至的第二颗火球消灭了它曾经生存于这个世界的最后证据。
克尔苏加德平静地看了看手中这块毫无显眼之处的雕饰，骷髅脸无意识地抽动了两下。
“尊贵的王，您留下的最终计划，就是要我们把所有虫豸一同拉进地狱吗？您明明知道他们顽固地不肯向您效忠，却让萨菲隆把您的话传达给他们，这是为了给他们留下退路，然后再把所有的希望一并拿走？”他低声地自言自语，“这实在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至少能为您的亲政铺平道路......但是，一想到我筹划了整整两年的战略计划是这样的结局，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萨菲隆的咆哮声再次传进他耳朵里，宫殿的水晶吊灯也跟着落下，在他面前摔成了碎片。墙壁和地板都出现了裂缝，显然他的旗舰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克尔苏加德叹了口气——自己的生命看来就要终结在这里，而且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死法。大厅里已经乱成一团，他听到了侍僧们的喊叫声和脚步声，但此刻他也没有兴趣再去关心这些胆小的奴仆了。
“尊贵的王......”他把手放到胸前，闭上了眼睛。“在您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向你保证过我会等你回来，您的王国我会替你守护。这个誓言我一刻不曾忘记。现在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在萨菲隆终结一切之后，我无法交到您手中的埃提耶什也会爆炸，将所有胆敢踏入你的国土，对您不敬的敌人全部消灭。不仅仅是凡人，还有龙族。战争将要结束，在这之后，请您记得亲自来一趟，接管您的王国......”
如果有侍僧注意到此时的克尔苏加德，就会发现他从来没有如此虔诚地祈祷过。现在巫妖低着头，缓缓地吟诵着祷告词。他在等待，等着萨菲隆的最后一击。如果萨菲隆被那些巨龙阻止，那么他也会立刻用自己的力量摧毁埃提耶什，让一切的毁灭成为战争结束的标志。
他感觉到了萨菲隆发出的魔法能量，看来是时候了。
克尔苏加德觉得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他抬起头，重新站直了身子，转眼间又恢复了之前那样傲慢的神态。他最后看了一眼埃提耶什，拼命抵挡这可怕的东西带来的诱惑，将它高高举过头顶。
“是时候了......这就是天灾军团的教义，给我瞪大眼睛看清楚了，凡人！”
他开始大笑，就像一个把最后一条内裤押了进去然后赢得满堂彩的赌徒一样。纳克萨玛斯的颤抖越来越剧烈，但除了他的笑声之外，已经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他甚至突然想跳一支舞，庆祝最后的胜利依然属于天灾军团。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扭曲起来，满溢着奇怪的色彩。他看到所有的吊灯都已经粉碎，侍僧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一只握着埃提耶什杖顶的手正从自己眼前滑落......
“啊！”
如梦初醒，涌上脑袋的第一感觉却像是被雷电劈中了一样。
——从他眼前滑落的，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手！
他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穿着和其他侍僧完全一样的服饰。他的手正好落到这个人手上。他甚至没办法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呆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埃提耶什的杖顶拿到，用比他还大的力气紧紧攥在手中。
“你......”巫妖张大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对方拿下了头罩。他看到的是一张偏黑的，须发花白的人类脸庞。但在这张脸之下，另一副面孔渐渐映入了他的脑海里——那是一条狂暴的，浑身漆黑的巨龙，一个在历史上留下的可怕记录比巫妖王还要多出好几倍的怪物。
“谢谢。”老者竟然朝他敬了个礼，“我跟着你们的四位死亡骑士潜入这里，等待了如此长的时间，总算等到了这个机会。我真惊讶，你也会有这样失神的时候。”
克尔苏加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而在发热的大脑被泼了这样一盆冰水之后，他也终于注意到，萨菲隆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计划失败了。亡灵天灾的入侵，他筹划了两年的宏大战略，最后变成一个笑话。
“还给我！”他发疯一样扑上去，另一只手猛地伸向老者的胸口。但还没碰到对方，面前突然划过一道黑光。随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臂脱离了身体。切掉他双手的武器是如此锐利，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仿佛失去的不过是手指甲而已。
他看见了那个切掉自己双手的武器。这是一柄漆黑的镰刀，仿佛不是实体，而是由魔法制造出来的一样，因为它的形状在不停地变化，时而伸长，时而缩短。握着镰刀的是另一个穿侍僧衣服的人。他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年幼的暗夜精灵女孩。
“和主人为敌的都应该死。”她的声音虽然清脆好听，但却格外冷漠无情。镰刀飞快地伸出，像旋风一样刮过巫妖的身体。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克尔苏加德的身体就已经被砍成了好几段。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这个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头颅却已经缓缓从肩膀上滑落。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的身躯轰然倒下，双眼最后看到的，是女孩的脚狠狠踩向自己脑袋。她脸上的面纹是鲜红色的，就像是两道划过面颊的血泪。
阿莱克斯塔萨从黑色城堡上空掠过。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座宫殿正走向崩溃的边缘，也能听到从死亡线上获得新生的凡人们兴奋得忘乎所以的呼喊声。但她却无法高兴起来，相反的，她此刻的心情却异常复杂。
她听到了一个如夜幕降临般阴沉的声音——这声音只对她响起，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无比细致地切割她的大脑：
“你依然和以前那样干脆，但却比以前更无情了，亲爱的阿莱克斯塔萨。”
红龙女王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差点控制不住身体平衡——对方仅仅说了几句话就已经让她难受至极，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无数只手拖着，强行拽向无底的深渊一样。
“够了！”她拼命地想切断和对方的精神联系，但却无济于事。“我已经按照你安排的那样做了，你呢？我也许不该相信你！”
“你应该明白我从来没有与你背道而驰，亲爱的。”对方的声音似乎很温柔，但红龙女王却觉得像是无数条毒蛇缠在了自己心脏上面。“我已经帮你们料理了一切。让那些凡人进来替克尔苏加德收尸吧，这破城堡还能支撑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收刮战利品并且高呼胜利解放了瘟疫之地。至于我呢......抱歉，我还是想拿走埃提耶什。”
“不行！”阿莱克斯塔萨大叫起来，“你果然还是欺骗了我！把埃提耶什留下，那东西不能交给你！”
“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背叛了我们！因为你是死亡之翼！”红龙女王愤怒到了极点——她无法忍受自己又一次被欺骗，尽管她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对方没有回话，然后她就觉得心中一下子变得有些空虚，这表示对方已经和她中断了联系。刹那间，难以忍受的屈辱感一拥而上，凶猛地冲击着她高傲的神经。这对她而言是完全的失败，因为她即使如此恨这个家伙，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但当那熟悉的声音向她求助时，她依然不由自主地变得软弱无能。即使知道自己将再次遭遇背叛，被玩弄于股掌间，她依然无法断然拒绝那个声音。
红龙女王吐出一口烈焰，映红了半个天空。
“食你的肉，饮你的血！死亡之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