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第五十一章真实的幻象

库尔塔兹领主还在顽强地指挥部队抵抗，但败局已定。联盟大军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声，冲出了它之前固守的峡谷，战马愤怒的铁蹄轻易地践踏着天灾军团的残兵败将们。死亡骑士和他身边的近卫军已经退到了纳克萨玛斯正下方，身边不时有碎石落下，向绝望的他传达大本营即将崩坏的信号。更糟糕的是，他隐约听到东边的地平线上传来另一支骑兵部队的马蹄声——银色黎明看来已经冲破了布劳缪克丝和约西亚公主坐镇的防线，从他背后包围了过来。

　　他气得要发疯，把疏松的牙齿都咬碎了。放眼望去，天灾军团的阵地正在不断缩小，几乎完全被困在了它们的宫殿正下方。后方的退路被联盟大军切断；东方是银色黎明的精锐骑兵；南边满天都是来自卡里姆多的风骑士；至于比纳克萨玛斯更高的天空，早已被红龙军团封了个严严实实。

　　“我们怎么会输，怎么会输？！”这位矮人死亡骑士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屈辱。他狠狠地挥了一下战锤，差点敲碎旁边一个巫师的脑袋。“给我拼尽全力去战斗！为巫妖王尽忠到最后一刻！”

　　他又一次高高举起战锤，但这次却没有挥下去，而是锤子从他突然无力的手心里滑落——超过两位数的羽箭几乎同时射中了他的头和心脏。其中一支上面还写着珊蒂斯·羽月的名字。他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已经倒下，随后被混乱的士兵们淹没。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下属到处乱窜，甚至没有发现大名鼎鼎的王下四骑士最后一人被它们踩成了肉泥。

　　有个勇敢的骑兵纵马跳上了通灵塔。他爬到塔顶，将一面印有联盟徽章的旗帜插进石缝里。看到这个情景，所有人都激动得忘乎所以地欢呼起来。

　　“胜利！这是我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所换来的胜利！笑吧，大声地笑吧！克尔苏加德的末日终于来临了，我们拯救了这片土地，夺回了我们曾经失去的荣耀！”

　　银色黎明的旗帜也在战场上飘扬起来；风骑士们在空中组成了和部落徽章外观完全一样的阵型——这是艾泽拉斯的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时刻。在亡灵天灾的巨大威胁面前，联盟、部落、银色黎明、血色十字军、甚至龙族，第一次完全联合了起来，带着共同的意志去战斗。无论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无论多少次他们被逼到绝望的悬崖上，他们都没有放弃。

　　最终，他们获得了胜利，并且找回了自己的尊严。

　　“指挥官，你的左手......”一位士兵担心地看着脸色苍白的玛尔兰。

　　“没关系，有点痛就是了。”玛尔兰故作轻松地说道，“别管这些没意义的事情，赶快给我用足力气去打仗！罪魁祸首，那个克尔苏加德就在面前了，我们怎么可以倒在这里？！”

　　她说话的口气很重，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痛得她龇牙咧嘴。但相对伴随着疼痛而来的危险信号，肉体上的痛楚本身根本不值一提。她不希望引起别人注意，悄悄地尝试抬一下左手，却根本抬不起来。在体内流淌着的圣光之力也无法灌输到手臂里，仿佛那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

　　——这只手和她的右手一样，大概永远也无法举起武器了。萨菲隆的牙齿粉碎了她手臂上的神经。一旦萌生出这个念头，玛尔兰立刻就觉得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被飞快而彻底地击碎了。她在右臂无法举起武器时曾经消沉过，但那位被她奉若神明的圣骑士握着她受伤的手，叫她不要放弃。她在以后的日子一直追随着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发誓有一天会继承自己尊敬的人曾经挥舞过的武器，成为新的灰烬使者。她确实无限地接近这个目标，甚至可以说已经做到了。但她的荣耀只持续了不到半天时间，无情的现实就又一次捉弄了她。

　　“我不信......灰烬使者不会抛弃我的，我自己的命运要由我自己来开创！”

　　玛尔兰勉强举起因为过度施法而导致肌肉萎缩的右臂，指向前方：“十字军的战士们，到克尔苏加德的巢穴去吧，去获取属于你们的东西！”

　　听到她的话，兵器的撞击声又一次响起。她身边的人个个都疲惫不堪，遍体鳞伤，甚至步履蹒跚，但依然斗志饱满。

　　雷奥普德跑到了队伍最前方，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士兵们，然后使劲地挥舞起拳头，用最振奋人心的声音高喊：

　　“我们以鲜血捍卫荣耀！”

　　士兵们都跟着喊起来，像凶猛的狼群一样冲进了前方的走廊。一路上的吊灯都已经摔碎了，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走廊另一端的亮光却赋予了他们每个人内心足够的光明。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趋于一致，震得墙壁不住地颤抖。

　　最后这个房间里残破的景象已经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胜利就在眼前。即使克尔苏加德再怎么强大，面对这样一群一往无前的战士，他也注定会被消灭。雷奥普德几乎已经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第一个冲出了走廊。

　　“受死吧，你这个肮脏的......”

　　他的视线突然被一片黑色遮住了，这是比走廊里面还要深邃的黑色，几乎可以夺走一个人所有的视力，乃至寻求光明的希望。他还来不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了金属被割裂时的刺耳声。随后他的视野突然无规则地旋转起来，甚至看到了自己的脖子——颈部大动脉里喷出的鲜血把他身后的一个人染成了真正的血色，而他的头颅已经不在那个脖子上面。

　　雷奥普德的身躯重重地倒地，双手双脚飞到了房间的角落里。甚至没人看清他的四肢是什么时候被切断的，更不要说他的头。表情凝固了的头颅从空中落下，然后被一只穿着黑色皮靴的脚狠狠地踩碎，红白混杂的液体流了一地。

　　一位娇小的暗夜精灵少女站在门口。她给人留下的最初印象就是脸颊上红色的面纹和手中握着的一柄像魔法制造的幻影一样反复伸缩的黑色镰刀。似乎所有迹象都表明她刚刚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了雷奥普德，还践踏他的头颅，但她的表情里却看不到一丝杀气，反而显得很和善，一点不像个杀手。

　　“抱歉，在主人施法完成之前，你们可以别动也别说话吗？不然的话我就杀光你们哦。”她用可爱的声音清楚地传达了可怕的讯息。

　　被惊呆了的人们这才注意到她背后的房间中央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位人类老者，花白的胡须和沧桑的脸庞使他看上去已经步入暮年。他正蹲在地上，用一把小刀仔细地在地板上画什么东西，似乎根本不在意这里发生过什么。站在最前排的战士们发现那是一个即将完成的魔法阵。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在惊骇之后，被迎面泼了盆冰水的人们才终于发现，克尔苏加德已经不见了。

　　“你们是什么人？！”有人惊恐地叫起来。但很快他的脑袋就飞了出去。在他倒下的时候，旁边的人都看到了从他胸口一路划到双腿之间的骇人伤口——这是他面前这个少女用镰刀砍的。

　　“我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少女露出了天使般可爱的笑容，但战士们的双腿却在发软。“拜托你们，请不要说话也不要动，直到主人把事情办完为止，可以吗？如果你们再有人不听话，我只好让你们都像这两个聒噪的家伙那样闭嘴才可以喽。”

　　她把镰刀扛在肩上，优雅地向呆若木鸡的人们鞠了个躬。在她弯下腰的同时，在冰霜巨龙的风暴面前都没有丝毫畏惧的十字军战士们竟然下意识地同时朝后退了一步。她微笑着再次抬起头，第一个看到的是从人群里探出头来的女将ۢ—玛尔兰正好也看着她。

　　“你在礼拜堂里出现过......”即使是血色十字军的领袖，此刻也难以掩饰内心巨大的惊骇。“你是和那家伙在一起的......”

　　“哎呀，我的确是去过你们的礼拜堂，你记性很好呢！”少女的笑容无论怎么看都是那样完美，就像是初春的风，但被风吹来的却是锋利的屠刀。“但是你怎么在我警告之后还说话呢？”

　　黑色的镰刀在半空中挥了一圈，眨眼间就把玛尔兰前面几个人像撕纸一样切成不过巴掌大小的碎块。少女向前踏出一步，刀柄猛地伸长，横着砍向女指挥官的脖子。只需要不到半秒钟，玛尔兰就会和她的部下遭遇同样的下场。

　　空气凝重得可怕，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玛尔兰此时不要说躲了，甚至连话都根本说不出来。即使她已经亲眼目睹过无数的死亡，此时发生在面前的一切依然足以让她感到惊惧——这种完全没有希望的恐惧感甚至可以轻易穿透她的眼睛和皮肤，直接把最痛苦的记忆刻进她的心脏。

　　大厅突然猛震了一下，同时还伴随有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上了纳克萨玛斯。少女的动作略微停滞了一下，镰刀在玛尔兰面前不到两寸的地方停住了。她听到天花板上传来奇怪的风声，于是抬起头。而就在她刚刚看到天花板上的图案时，整个房顶就被一下子掀开了，从外面冒出来的是成年红龙高傲，写满了愤怒的头颅。

　　“死亡之翼！”阿莱克斯塔萨的咆哮声至少让这个城堡的剩余寿命缩短了一半，离她距离较近的一面墙壁直接化成了齑粉。她看上去是对着那个人类老者喊的，但对方完全无动于衷，依然自顾自地画着魔法阵。

　　“别给我装老练！你已经跑不掉了！”她干脆把一只爪子放进了房间里，爪尖扬起呛人的烟尘，重重地压在魔法阵的边缘。直到这时候，老者才终于缓缓抬起头。

　　“亲爱的阿莱克斯塔萨，你依然和以前一样喜欢耍性子。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玛里苟斯第一次和你进入爱巢时的狼狈样。”他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慌张的迹象，“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很想陪你聊聊以前的事。但很抱歉的是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而且你似乎有点妨碍到我了。”

　　“你又一次欺骗了我！”阿莱克斯塔萨扬起另一只爪子，把他旁边的墙壁狠狠地砸碎，克尔苏加德引以为傲的王座也被削掉了大半边，变成了一张滑稽的小板凳。

　　“我已经向你发过誓，绝对不会欺骗你的。”老者淡淡一笑，随手拾起一块克尔苏加德曾使用过的“镜子”碎片继续开始画他的魔法阵。碎片的反光照过他的脸，映出来的是另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黑色的巨龙，面孔由于长时期堕落的腐化而变得扭曲可怖。那双燃烧这眼睛依然放射出绝对的威严，令每一个看到他的凡人都不得不屈服于他古老而强大的力量。

　　“给我滚到地狱去忏悔！”红龙女王的爪子已经横着扫了过来。

　　“停下。”一个平淡温和的少女声音。阿莱克斯塔萨愣了下，扭头看着之前完全没被她注意到的一群人。而就在她的目光落到说话那个少女身上的时候，她突然瞪直了眼睛——少女的体内充满了纯粹的暗影之力，那完全就是死亡之翼堕落后掌握的东西！

　　“死亡天使！”连身为生命之母的她也显得惊讶无比，“死亡之翼，你竟然选了一个凡人来继承你的力量！你已经疯到要用这样变态的手段获得‘天使’了吗？！”

　　“叫我爱尔兰德。我不喜欢天使这个名号，她比恶魔还肮脏。”少女冷冷地抢先作出了回答，“在主人完成他的法术之前，请不要干涉，不管你是谁。如果你硬要这样做的话，我会抢在你之前杀光这里的人。作为生命女王的你亲眼目睹这么多生命在你面前一下子消失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

　　爱尔兰德脸上温柔的笑容瞬间被抹去，代之以极度的阴沉，令人感到脊背发凉。黑色的刀锋就在木头人一样的玛尔兰脖子边上慢慢刮着，作出挑衅的姿态，随时都可能会砍下去。

　　“你......”阿莱克斯塔萨气得全身发抖。一个凡人竟然敢这样挑战她的尊严，这让她禁不住回想起被兽人像狗一样奴役的那段岁月。在被恶魔之魂操控的日子里，她内心从来没有停止过反抗，但身体却被镇压；而现在正好相反，她空有一身力量，却被爱尔兰德手中那把随时可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镰刀制约了行动的念头。

　　化身成人类外表的死亡之翼从容地朝爱尔兰德挥了挥手，然后转过头看了举足无措的红龙女王一眼。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巴微微张开了一点，马上又闭上了，继续认真地投入到绘制魔法阵的工作中去。阿莱克斯塔萨把牙齿都快要咬碎了，但一看到这么多和她一样为了尊严而战的凡人随时可能会因为她的举动而断送了性命，爪子就无论如何无法砸下去。

　　我竟然变得这么在乎起小蚂蚁们的死亡了——她开始怨恨起自己。而在她彷徨的时候，死亡之翼已经完成了他的魔法阵。

　　“亲爱的阿莱克斯塔萨，你听我说......”他深深叹了口气。

　　“不要叫我什么亲爱的！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耐萨里奥了，你现在只是个下贱的叛徒！”

　　“......你怎么老是这么倔强......”死亡之翼耸了耸肩，“我从来没有和你们背道而驰。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目的是完全一样的，都是为了让艾泽拉斯和平安宁。我们之间的分歧只在于达成这个目的的手段。阿莱克斯塔萨，你太执着于追求拯救这些堕落的种族，却没有想过，你经常做的事情已经给了你指引。当一片森林被污染得无可救药的时候你会怎么做？放火烧光所有堕落的东西，然后只需要观望和等待一段时间，新鲜的草木就会长出来。实际上这就是最正确的自然法则。”

　　他站在魔法阵中心举起一只手——手中紧紧攥着埃提耶什的杖顶。古老的龙族咒语从他口中缓缓流出，之后转变成人类世界通用的魔法咒语。随着语速逐渐加快，杖顶从他手中脱离开来，慢慢升向高空。与此同时，从城堡里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纷纷飞出一些金色的碎块。它们飞速朝杖顶靠拢，然后有规则地，自动地相互结合，很快就形成了一支法杖的形状。

　　红龙女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目睹了法杖重生的全过程。现在埃提耶什已经恢复了以前的模样，从空中落下来，掉到死亡之翼怀里。他的手碰触到法杖的瞬间，她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流露出了和当年手持恶魔之魂时同样贪婪狰狞的表情。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看上去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惜的是末端被偷走了，而且完成最后仪式必须的两个媒介也不在。”死亡之翼叹息着把法杖收到自己宽大的斗篷里面，“我还得去找他们，所以得告辞了，亲爱的。”

　　他打了个响指，身边立刻出现一道魔法传送门。

　　“喂，我们该动身了，爱尔兰德。”死亡之翼的口气突然变得很奇怪，宛如慈祥的父亲在招呼女儿一样。而听到他的话，爱尔兰德也立刻收起了镰刀，飞快地跑到他身边。

　　“不要跑！”红龙女王也终于抓到了空隙。她两只爪子几乎同时挥了下去，光是爪子掀起的气浪就压碎了地上的石头。但当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光之后，她发现自己依然挥了个空。死亡之翼和爱尔兰德都已经消失，而传送门也扭曲起来，很快就和空气融为一体。

　　“好了，亲爱的，不要惹我生气。”死亡之翼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不过在这之前，我建议你赶快把那些躲在你翅膀后面的胆小鬼们带出城堡。他们需要的胜利象征只是克尔苏加德的遗物而已，所以告诉他们，在废墟里慢慢找吧。虽然我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但我还是要对你说，祝贺你们打败了亡灵天灾......”

　　联系又一次被这条疯狂的黑龙任性地切断了。阿莱克斯塔萨还没来得及回应，脚下就突然陷了下去。她这时才发现城堡已经彻底崩溃了，每一块石头都在迅速地瓦解、爆裂、化为灰尘。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的血色十字军战士们顿时感到不知所措，乱成一团。而他们的首领玛尔兰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在最后的胜利即将到来时，死亡之翼划上的休止符却击碎了她高傲的心。

　　“你们这些蠢货！”阿莱克斯塔萨怒吼着朝他们扑过去，“我的子嗣们，听我命令，立刻到我身边来，拯救这帮受困于死亡威胁的凡人！”

　　整个房间终于完全坍塌了，“镜子”的碎片里最后记录的只剩下烟尘之中时不时闪过的红色影子。如果从地面上仰望天空，就会看到纳克萨玛斯正以惊人的速度分裂，那壮观的景象甚至有些虚假，仿佛并不是给所有生灵带来巨大创伤的黑色城堡终于消失，而只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推倒了精心搭建的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