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终章第一人与第三人
黑公主的剑刺进了约西亚的身体。她整个人甚至都扑了上去，但是却突然发现自己仿佛只是穿过了一层空气。约西亚依然好好地站在那里，身上一点伤口都没留下；气势汹汹的她反而脚下一滑，狼狈地摔倒在地。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灰头土脸的黑公主连忙爬起来，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一样指着约西亚大喊大叫。“你没有恨过阿尔萨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不就是因为你的内心强烈的悔恨才制造出了我吗？！我难道希望成为这样的存在？！我什么都没有，连记忆都是你给予的。你逃避现实，把所有的憎恨都扔到我身上，自己却装出一副高尚的样子？你凭什么就要高于我？！给我滚下来！”
她的双眼因为极度的气愤而变得通红，每一句话都在颤抖。但约西亚还是那样用她最讨厌的目光看着她——同情，完全就是像对待一个可怜虫那样的单方面同情。她被这个讨厌至极的眼神逼得几乎发疯，恨不得把对方的眼珠子给挖出来。但当她又一次提起剑冲上去的时候，依然扑了个空。
“已经够了，不要再做徒劳的事情。”约西亚轻声说道。
“什么叫‘够了’？！你想完全否定我的存在，想自己逃出这里，对吧？！”
约西亚慢慢朝她走过来。她惊讶地发现对方放下了剑，向她伸出了双臂。虽然此时两人之间就相当于两团缥缈的空气，但约西亚依然像拥抱最亲密的朋友那样抱住了她；即使没有对方身体的触感，但她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我不会否定你，因为你就是我。”约西亚把嘴唇凑到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低吟道，“没错，我曾经以为自己是恨阿尔萨斯的，因为他出卖了灵魂，还毁掉了我的祖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我真正恨的只是我自己。我没有办法阻止他，甚至全世界都没有人能够获得我那样好的机会，我依然下不了手。既然我不忍心杀了他，那为什么又会执意认为自己恨他呢？他曾经为了保护我们的王国而战，甚至怀着一去不回的觉悟远征诺森德。阿尔萨斯的生命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在他杀死我们共同的父亲时，他已经不是我的哥哥了，只是个被霜之哀伤诅咒的傀儡而已。他是我的敌人，一个我有义务去打倒的敌人，只因为我要从他手中夺回我的王国，而不是因为我对他有多恨。”
黑公主低下了头，没有说话，肩膀却在微微地抽动。
“没关系的。”约西亚继续像刚才那样抱着她，“仇恨会使人变得强大，但也会使人堕落。我一直痛恨的是曾经软弱的自己，甚至否定那样一个自己的存在，才会使她也极力否定我，最终你才会诞生。现在我已经不是这样了。不管过去的我是怎样一个人，那也是我，代表了我曾经走过的路。我永远接受她，接受她与我的心重新联系起来，接受我和她共同拥有的所有甜蜜或是痛苦的回忆......已经够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现在就安静下来吧，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黑公主的肩膀剧烈地抽动了几下，终于按捺不住，“哇”地喊了一声，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为什么以前要那样否定我？！”从约西亚遇到她开始，还是第一次看到被怒火包围的公主如此脆弱的样子。压抑在她内心的痛苦、憎恨、悲伤，以及想要被承认的愿望终于全部迸发出来，但却并不像一柄尖刀，而只是一块易碎的玻璃。
约西亚微笑着向她点头，抱着她身子的双臂渐渐合拢。她悲伤的哭声令约西亚也几乎要落下眼泪，但当对方的双臂慢慢穿过她的身体时，她的声音也随之逐渐变小。之前那个穿着黑色铠甲的身影渐渐模糊了，仿佛是黑色的墨水滴在平静的湖面一样渐渐稀释，一点一点地溶入了约西亚的身体里。
“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约西亚的话音显得格外温柔，“对不起，这么久以来，我的愚笨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现在把这些你讨厌的东西全部塞给我就可以......”
最后一点黑色的残像也消失了。约西亚缓缓站起身来，拾起银白的米奈希尔之怒，在身前用力挥了一下。随剑尖掀起的旋风扫过，笼罩四周的黑暗立刻裂开了，像幕布被撕碎一样迅速落下，从之前它们覆盖的地方透出了温暖的金色光芒，无私地播洒在这位曾经徘徊于黑暗中的公主身上。
约西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心被压制了太久，现在总算可以放松一下了。也就在这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了法琳的鼓掌声。
“很精彩，我看到了傻乎乎的公主是怎么摆脱堕落，完成自我拯救的。这可以写入白银之手的教科书或者干脆做成漫画放到少女JUMP上面去让那些成天蹲家里的废柴们好好自惭形秽一番！”女圣骑士这时候还不忘调侃一把，“只可惜你的性格似乎变得平淡了，不然还可以抓住‘双重人格’之类的卖点......”
约西亚淡淡地一笑，转过身来。她看到法琳的身形也渐渐变模糊了，但这并没出乎她的意料。
“很奇怪呢，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梦境一样的地方，但是大脑却自动支配我该怎样去做。”她用手指点了一下额头，“法琳，能解释一下究竟是为什么吗？”
法琳耸了耸肩，“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这里是心中的各种情绪制造出来的？”约西亚有些疑惑，“我对意识之类的东西了解得不多。不过我想这种事情以后也可以作为我人生经历的重要一部分。这样想想，倒也不错。”
法琳的身形已经快要看不清楚了。不过她听到约西亚的话，还是很自如地笑了起来。
“这里就是你的领域，约西亚公主。”她认真地说道，“不要想太多。既然你支配了这里，那你也就支配了自己的灵魂。你令我激动，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你找到自己的目标，脱离堕落的过程，这在我看过的所有权威文献里都被认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本来还想好好和你谈论一会儿，不过看来时间已经不够了......”
“法琳！”约西亚朝她走了过来，“你要回去了吗？”
“这对我而言只是一场梦。”法琳的表情突然显得有些落寞，“但是这样的梦已足够令我感到荣幸......很多谜底还没有解开，约西亚。我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和多年之后的你相遇，更无法解释为什么现在我会这样坦然地离开。按理说我应该想来想去挠破脑袋的。但是，约西亚，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你学到了很重要的东西。”
“我学到了什么？”
法琳的身前突然弥漫起一团白雾。约西亚发现她的身影完全扭曲了，被白雾包裹起来，随后就消逝得一干二净。
“去找马克·让·巴科斯塔吧。他是我的一位损友，算得上是有趣的家伙。不择手段逼他教给你更多的东西。”她最后的声音像微风一样划过约西亚的耳畔，“你所学会的是圣光告诉我们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善良的人们生存的原动力......加油吧，约西亚公主......”
白雾消失了。但约西亚却显得更加惊讶——灰烬使者，这把充满传奇的冰刃就插在她面前的地上，法琳刚刚消失的地方。女圣骑士竟然把它留了下来。在这个被温暖之光照耀的地方，刀身上正放射出动人心魄的色彩。在它上面转动的金色圆盘里似乎正映照出繁杂的影像——她看到了历史上最强大的几位圣骑士聚集在一起，为圆盘注入神圣的力量；姓名的每一个字母都已经被仔细记录进矮人历史上的大工匠们几乎倾尽全部精力，不分昼夜地打造剑身；一只眼睛还缠着绷带的少女划破手指，把自己的鲜血滴在剑上，然后把圆盘与剑身完全结合在一起；大教堂里上千位圣骑士共同吟唱起祝福，圣光的力量通过少女的双手，灌注到这把兵刃上。
少女转过身，举起了满载希望与祝福的它——法琳，第一任灰烬使者。
“我曾经纯洁，为正义而战......”
苍老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但约西亚确实清楚地听到了它。每一个字都显得如此沧桑，仿佛她正置身于古老的藏书馆里，翻开了记录万物初始时代的文献时所能体会到的那份厚重的历史感。
“是你在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了灰烬使者上面。剑身闪耀了两下，像是回应她的疑问。
“我穿越了很多年，目睹了很多你们无法目睹的事情。我被正义的使者用来击溃敌人，也被恶毒的野心家用来弑父。我渴望的是正义，唯有在执行正义的使命时，我才能保持纯洁。我不愿被玷污，不愿持有我的人违背我诞生的初衷。有趣的是，我竟然会在卡拉赞与我的主人一同进入这个梦境，借此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比如说，正有人在寻求光明的教义。”
“光明的教义是什么？”约西亚不由自主地问道，“我曾经从一位朋友那里听到过关于你，还有你第一位主人的故事。我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个疑问——为什么法琳挥舞着你，和白银之手骑士团的领导者们对抗时，你没有被玷污？圣骑士攻击圣骑士难道不是悖逆了圣光吗？”
“很好。”灰烬使者开始嗡嗡作响，“这个问题应该由你来思考......回答我，为什么我没有在那时候堕落？”
约西亚沉思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向上一扬。
“只是因为守护。守护者的心就是光明的教义。”
“哼，回答得还真是轻巧。”苍老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屑她的答案，“我目睹了那位少女为保护一个半恶魔而甘愿与整个世界的秩序为敌，甚至不惜放弃我。实际上，那个时候如果她带我走，我也会心甘情愿陪伴她，为她奉献自己的力量......但是，她是她，你是你！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吗？你要守护的是什么？”
“呃......一支烟，或者一碗粥。”
“别和我玩意识流！”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约西亚叹了口气，“我不会忘记在瑟伯切尔的那个人。她生活习惯一点都不好，抽烟抽得凶，还喜欢把烟圈朝我脸上吐；我对一位朋友煮的粥也很恐惧，因为很难想象是怎样的手法才能煮出那么凶残的食物。但是我很喜欢她们，因为她们给予了我生存的动力，也使我明白该怎么走自己的路。如果我连这样的回忆都不愿意守护，那我还有资格谈论圣光吗？”
对方沉默了。一旦没了声音，这里就显得像坟场一样死寂。好半天，约西亚就那样看着灰烬使者，等待它的回答。
时间慢慢流逝，直到她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那个声音总算又响了起来：
“为你而战，我的女士......”
“你能不能回答得正常点？！”约西亚怀疑它也被法琳传染了。
“好吧......拿起我，约西亚·米奈希尔公主。”
毫不犹豫地，约西亚大步走上前去，一只手还提着米奈希尔之怒，另一只手从容地握住灰烬使者的剑柄，微微一用力，就把它提了起来。
她感觉脑子有些眩晕。灰烬使者蕴藏的能量几乎一下子注入到了她身体里，那滋味有点像是被吹涨了的气球或者吃了过量的拉面。伴随这力量而来的，还有灰烬使者的低语：
“你是第三任灰烬使者。从现在开始，你的生命不再代表你自己，而是代表你要守护的所有人，乃至这个世界。如果你后悔的话，现在丢掉我还来得及。如果不后悔的话，请发表你现在的感言。要知道有幸获得我的认可，这种荣誉感不是一般的......”
“你再那么多废话我就拿你涮马桶！”
当他的第一只脚踏上地面时，本来就没有什么生机的泥土瞬间成为了最肮脏，最堕落的东西。即使像罗达里奥这样的德鲁伊，也不得不哀叹所有的净化就在这一脚踩下去之后变成了不可能。肮脏、污秽、堕落、无尽的诅咒——这个让所有人每一个细胞都感到恐惧的君王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踏上了刚刚争取到重生希望的瘟疫之地。他的身躯被灰色的铠甲包裹得严严实实，脚上、肩膀上、手腕上，都刻着狰狞的骷髅雕像；一具散发着巨大邪恶力量的头盔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寒冷得几乎可以立刻把敌人冻住的眼睛；但这些邪恶相对于他手中那把剑来说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蓝色的，像诺森德万年的寒冰铸造而成的恐怖长剑，每时每刻都在把绝望散播到周围广阔的空间里。霜之哀伤，即使它的传说已经令人胆寒，但亲眼目睹它的出现，三个无力站起的人还是同时涌上了一个念头。
——末日来临。巫妖王来了。
光之领主得意地看了罗达里奥一眼，像是故意要激起对方的怒火。他迈着谨慎的步子走到巫妖王面前，双手递上封印着克尔苏加德骨灰的护符匣。
“我将您最忠实的仆人带回来了，尊贵的王。”他虔敬地半跪在地。巫妖王伸出一只手，拿起了匣子，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又递回给他。
“克尔苏加德太较真了。”这个傲慢的君王终于说话了，每一个字都冰冷得刺骨。“我都和他说过了，与这些凡人玩玩，不用那么拼命。可他还是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把我交给他的所有东西都搭进去了，真是死板。海鲁西，回去之前你就帮我收着匣子吧。”
“遵命......”领主一副谄媚样，令罗达里奥不禁恶心到了极点。
巫妖王没有管下属，而是径直走到了三个倒霉蛋身前。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三个被领主击倒的反抗者，最后目光落在了罗达里奥身上。
“上次见到你，还是在费伍德森林深处。”他心情似乎不错，“我刚刚和伊利丹交完手，差点就被你偷袭得手了。幸好那时候你受了伤，不然我的王国史得重写。”
“我不是受伤，而是有点怕死。”罗达里奥拼命咬牙坚持着，集中全部力气对付面前这个怪物传来的诅咒之力。他明白只要稍有闪失就会被引诱堕落，特别是他这具已经受过严重诅咒的躯体。“如果我当时豁出性命的话，也许现在就成为艾泽拉斯的英雄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领主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面前，一只脚狠狠踩到自己头上。他半个脸都陷进了沙子里面，恶臭味熏得他几欲呕吐。
“王还没有给你说话的权利。”领主一板一眼地冲他低吼道，“我可以轻易处决你，不需要麻烦王动用他宝贵的力气。”
“好了，不用这样，海鲁西。”巫妖王朝情绪有些激动的部下摆了摆手，“你难道没注意，我似乎有些高调了，让这三位来得匆忙的朋友感到很不舒服。实际上我不是要来这里做什么大排场的，只是来迎接我忠诚的部下，以及一只迷途的小猫而已。他们来了之后，我马上就会走。”
“你到底想干什么？！巫妖王！”阿纳克洛斯暴怒地叫喊起来，可惜身上的伤势已经不容许他叫得更大声。“摆出这么大阵势明显是想大举进攻，还说什么漂亮话？！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整个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吗？！连时光之穴门口那些不长脑子的废土强盗都知道巫妖王是个恶棍！”
“你这句话就说得不对了。我有欺骗过谁？”巫妖王并没显得生气，“我从来都是说什么，做什么。倒是你们龙族，每天把守护艾泽拉斯挂在嘴边，让那些凡人对你们充满期望。但是结果呢？不要说守护别人了，能不能守护自己还是个问题呢。请你挪一下眼睛，仔细看看。”
他欠了欠身，背后的那条格外庞大的冰霜巨龙适时咆哮起来。这怪物的声音大得出奇，几乎瞬间把阿纳克洛斯的耳朵震聋。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同时把注意力放到了怪物身上。这条巨龙就是刚才巫妖王的坐骑，它比其它的冰霜巨龙都要大出很多，甚至远远超过了已经死去的萨菲隆。它身上的鳞片和肌肉早已被黑暗魔法吞噬干净，只剩下灰蓝的骨架；被污染的奥术魔法气息能够轻易地被闻到，因为它巨大的身躯正式靠这样的魔法维持才不至于垮塌；硕大的头颅上嵌入了一块红色的水晶，隐隐发出魔法运作时的光泽；在这块水晶下面，那颗古老的头颅虽然已经没有了生命，只是被天灾的法术操纵着，但格外威严的神色依然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阿纳克洛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巴就再也无法合拢。他死死地盯着这条冰霜巨龙，双眼仿佛不停地说“我不信，我不信”。但从他变得惨白的面孔里，另外两人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祥。他们知道，身为青铜龙的阿纳克洛斯只有在面对怎样的事态时才会惊恐到这个程度。
巫妖王满意地笑了，这次他毫无保留地笑出声来，放肆地践踏龙族残留的最后一丝尊严。
“好了，我们最后一位客人，迷途的小猫咪，出来吧！”
他兴奋地喊道，朝着远方扬起双臂。在正对海滩的地平线上，一个黑影露了出来，飞快地朝他逼近。完全被绝望吞噬的三人此时已经没有兴趣再抬头看看这个“迷途的猫咪”是谁。
地面抖了两下，看来那个人已经到了。罗达里奥的眼角瞟到了黑色的长裙，以及嵌在裙子上的，被玷污成漆黑一块的铠甲。这条充满了扭曲美的裙子就在他眼前跳动着，飞舞着，无情地把他推向更加绝望的深渊。
“约西亚公主也堕落了......我们到底赢得了什么？”他不停地摇头，甚至想要大哭一场。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察觉到了巫妖王的真正目的——这场战争对于亡灵天灾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取得胜利。它们只需要制造混乱，打击刚刚获得新生的凡人们，告诉所有准备重建家园的人，巫妖王还在关注他们，达到这样的程度就够了。看到如此庞大的天灾军团，再看看在过去的一年里遭受两场大战摧残的新联盟与新部落，胜负立刻没了悬念。几乎耗尽国力的暴风王国、因为首都遭到袭击而备受打击的矮人、本来就处在休养期的暗夜精灵，甚至整个部落都还在襁褓之中，最不需要考虑消耗问题的被遗忘者本身就不值得信任；银色黎明、血色十字军、抽不出人手的塞拉里奥议会、甚至还有此时遭受最沉重打击的龙族......谁还能抵挡巫妖王的征服步伐？他甚至可以在诺森德待着，不用动手，被榨干资源的凡人们自己就会打起来，慢慢消耗到灭亡为止。
输了，彻底输了。从来没有哪一场惨败会像今天这样把整个艾泽拉斯从天堂直接拖向地狱。即使当年燃烧军团入侵，艾泽拉斯还残有希望。现在有吗？也许有，但罗达里奥承认自己找不到所谓“希望”的东西。
“好久不见了，约西亚。我们分别快有七年了吧？”巫妖王的口气竟然变得温和起来。
约西亚没有回话。她显得非常躁动不安，在这个曾经是自己亲生哥哥的君王面前走来走去，一刻也停不下来，还时不时用力挥起手中的两把剑。米奈希尔之怒和灰烬使者，这两把几乎是凡人世界里最强大的武器，此时却已经落入了亡灵天灾之手。
“看来你需要休息。”巫妖王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回诺森德去。从今天开始你将成为我最喜爱的骑士。你希望得到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他拉了约西亚一下，但对方立刻甩开了他的手。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有奇怪的光芒从她眸子里掠过。
“你怎么了，约西亚？”
巫妖王正准备强行拽住这个狂躁的黑公主，视野的角落里突然划过一团红色的东西。他连忙抬头一看，发现好几颗巨大的火球正急速砸向措手不及的天灾军团。转眼间，就有一大群卫兵被火球砸个正着，瞬间变成了和海滩上的沙子差不多的东西。
“巫妖王，艾泽拉斯不允许你的存在！”阿莱克斯塔萨从他头顶上飞过，扬起的火焰风暴带来了最后的警告。红龙女王用上了全部力量，不停地把火雨浇到天灾军团头上。她一边大肆轰炸，一边努力捕捉玛里苟斯的气息。但无论怎样努力，她依然觉得对方毫无音讯，极度的烦躁加上目睹巫妖王亲征的惊愕，使她的情绪越来越暴躁。有一群石像鬼悄悄摸到她身后，突然一拥而上，使劲啃噬她尾巴上的鳞片。突然的疼痛令她有些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朝地面直跌过去。
“生命的女王......”巫妖王冷笑着拔出了霜之哀伤，“如果你被变成亵渎生命的机器，这个世界也许就会变得更有趣。”
越来越多的石像鬼扑向了阿莱克斯塔萨。她尽力摆脱了一些，但身体还是被它们压着，一直朝下坠落。她发现自己竟然正对着巫妖王而去，而对方已经举起了那把危险至极的剑。只要她再这样坠下去，毫无悬念会被刺穿脑袋，之后......
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巫妖王甚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开始倒数了。他的心情实在是高兴到了极点——这场亲征带给他的礼物，竟然还包括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之一，高贵的红龙女王。一想到她也会像那些冰霜巨龙，甚至那个大家伙一样变成自己的奴仆，他就想高声赞扬世界的美好。
他已经看到阿莱克斯塔萨的瞳孔里映出了自己的影像，于是把剑向前一举。
巨大的红色身影从头顶掠过，随后旋转了一圈，把身上剩余的石像鬼全部扔了出去，重新冲上云霄——巫妖王是面对天空看到这一切的。他发现自己竟然朝后飞了出去，在无数部下面前摔在地上，随即才感觉到胸口传来的疼痛。虽然对他而言这样的疼痛不算什么，但力量却大得惊人。
谁打的？！他连忙站起身，目光紧张地在红龙制造的火海里搜索着。
“灰烬之使者.....”
巫妖王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当少女缓缓吟唱起这段他并不陌生的祝福时，另一种异样的眼神瞬间取代了之前冰冷的从容。这位少女从火海里走了出来，之前侵蚀全身的黑色仿佛也被火焰带走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有的只是淡定、冷静，以及无所畏惧的决心。而在她手中的两把武器也同时闪耀了起来——不是堕落的黑色，而是被神圣的魔法浸染的金色光芒。
已经停滞于灰烬使者上面太久的圆盘再次转动起来。约西亚举起它，直指向巫妖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用力撕扯着这个不可一世之君的内心，唤醒他还是一位凡人时的回忆。每踏出一步，剑尖每挪动一分，他的心跳就会变得更加剧烈。
“她复活了......”巫妖王竟然用绝望的口气喊出声来，“约西亚......不，是她，那个敢和整个世界为敌的女人......”
他连忙举起了霜之哀伤，但灰烬使者掀起的冲天大火已经扑到了面前，像是世界末日来临时的风暴那样毁灭他的铠甲。身边的天灾士兵们早已被席卷一空，甚至连光之领主也飞得无影无踪。不管他朝哪个方向看，都只能看到金色的火焰，以及在那之中夹杂的，对亡灵而言致命的神圣箭矢。
“够了！竟然在这里让我丢脸！”巫妖王愤怒地挥起剑，用力冲破火焰的阻碍。他朝后退了很长一段距离，但危机感还没消除。果然，约西亚马上就从火海里钻出来，举起另一把剑，对着他胸口就刺过去。他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挡开了对方的直刺，但灰烬使者马上恰到好处地逼到了他脖子上。
“玛里苟斯！”他再也无法忍耐了，大声叫着自己新坐骑的名字。
阿莱克斯塔萨从巫妖王的剑下侥幸逃过死亡厄运的瞬间，差点迎面装上一条木讷的冰霜巨龙。她发现对方竟然就在火海里站着，一动不动，任凭火焰烧到身上。而更令她吃惊的是，当与这条冰霜巨龙四目相交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又最急切地想看到的东西。
“不可能！”她咆哮起来，用力地甩掉少数几只还粘在自己背上的石像鬼，顺手抓起其中一个，三下五除二撕成碎片，扔到海里。
——那明明就是玛里苟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红龙女王像发了疯一样。她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立刻又朝之前那家伙刚才站着的地方俯冲下去。那里正被冲天的大火包围，金色的火焰灼得她不舒服，但她完全顾不得这么多，猛地闯进了火堆里。
冰霜巨龙的头颅突然露了出来，和她脑袋撞了个正着。她顿时感到对方掀起了猛烈的气流，把自己吹到了一旁。随后这怪物就从自己身边飞过，直冲向天空。在它背上还有一个灰色的影子，是巫妖王。也就在这是，她认真地确认了冰霜巨龙的外貌。
“玛里苟斯！”阿莱克斯塔萨的声音在颤抖，“巫妖王，你对我的玛里苟斯做了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她，而是当着她的面把霜之哀伤狠狠刺进了玛里苟斯的脊骨里。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用力拍打着翅膀，朝着大海北方疾速飞走了。随着这条巨兽的撤离，停泊在海湾的天灾舰队也立刻掉转船身，扬帆起航。
“不要跑！”阿莱克斯塔萨立刻追了出去。但玛里苟斯却飞得格外快，在她还来不及收敛起痛苦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悲痛地大叫，把愤怒发泄到跑得慢的天灾舰队上面，狂暴地把火球一个接一个扔出去。她时而哀鸣，时而大笑，那模样完全没了生命女王的高傲与矜持。这样疯狂的毁灭行动一直持续到她耗尽了全部力气，坠到了海里才终于停了下来。
罗达里奥发出了求救信号。当大军赶到海边时，只看到了一大片被火烧焦的残骸，躺在地上的三个被熏得跟黑猪一样的倒霉蛋，还有落寞地站在海边的两位女性。
“约西亚公主！”有人惊叫起来。这位失踪已久，甚至传出已经堕落成天灾军团一员的公主神色有些黯淡，一直盯着大海的彼方。她看上去似乎安然无恙，而握在她手中的除了米奈希尔之怒外，又多了一把更具有传奇色彩的武器。
——灰烬使者已经被完全净化，此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向人们昭示着光明最终会战胜黑暗。这把代表圣光终极力量的兵刃在黑暗里沦落了多年，如今再次回到了正义的一方。
玛尔兰似乎有些忿忿不平。她像看仇人一样盯了约西亚半天，终于无奈地耸了耸肩，朝对方走了过去。约西亚依然看着海，没有注意到血色十字军最后一位高级将领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约西亚公主......”玛尔兰有些不情愿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约西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来，露出歉意的表情。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玛尔兰突然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发现其他穿着血红色战袍的战士们也和他们的指挥官一样跪下——这些高傲的战士们还从来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一个人低头。
“这是干什么？”约西亚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然很不甘心......”玛尔兰咬了咬嘴唇，“但是现实就在眼前。灰烬使者选择了你，我们就会追随你。向新的灰烬使者叩首！”
“我们誓死追随你！只要你能带领我们对抗邪恶，我们不惜为你付出一切！”
血色十字军战士们震天的喊声，在这片悲哀的战场上回荡起来。但即使如此，面对这无数的残骸，以及苍凉的大海，凡人的力量依然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对他们而言，眼前的胜利也许能够略微振奋一下人心，但一想到胜利之后的出路，每个人的神情又变得悲伤起来。
正如罗达里奥所想的那样，最终的赢家是亡灵天灾。
“我希望你能见见这个人。”
当约西亚吃惊地发现阿莱克斯塔萨竟然就是那个在矿道地铁迷路的阿娜时，对方先搭上了话。红龙女王身边出现了一个不大的，魔法制造的空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躺在里面。这是一位漂亮的暗夜精灵少女，绿色的长发被整齐地梳理过，仔细搭在背后；她的衣服有些破烂，上面盖了一块简单的毛巾；她的眼睛紧闭着，脸上的表情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
“艾鲁拉！”约西亚几乎马上就扑了上去。这位德鲁伊朋友正被魔法保护起来，她无法触摸对方的身体。但红龙女王的表情立刻告诉了她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怎么了？”约西亚抓住了阿娜的手，“她只是睡着了而已，对吧？肯定是这样的吧？”
“我只能说她没有死。”阿娜一脸无奈，“但是我找到她时，她的生命迹象已经消失很久了。我尽了全力抢救，但最终只能让她保持这样。至于恢复......我想不可能。”
话还没说完，约西亚就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你是生命的女王啊！难道不能让她变成和以前一样？！”
“看来必须告诉你另外一个事实。”阿娜有些不耐烦，“她的心脏被刺穿了，但是因为凶器很锋利，所以破损的地方幸运地粘合在一起，避免了瞬间大出血死亡。你应该清楚什么武器最有可能这么锋利......顺便说下，依照她的动作看，当时她完全有机会抢先杀死这个凶手，但却手软了。”
她不用再说下去了——约西亚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停都停不住。
“那个时候我在流泪，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这位刚刚获得新生的公主此时却又一次感到了难以言状的痛楚，“是我杀了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双手抱在胸前，似乎这个事实使她不寒而栗。阿娜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渐渐萌生出一个想法——也许不应该把这个最坏的事实说出来。对于任何人，甚至龙族而言，杀死自己的朋友所带来的悲痛，都是很长的时间内都无法释怀的。
约西亚突然跳了起来，扑到艾鲁拉面前。
“给我起来！艾鲁拉！我这样对你，如果你一下子就死掉的话，我怎么向你道歉啊？！妈的，给我滚起来！我还要狠狠教训一下你当初给我吃的骇人食物呢！”
艾鲁拉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是她的骂声已经变成了哭声。她不顾阿娜正拽着她的胳膊，整个人都扑到了这个像棺材一样的魔法空间上面，拼命敲打着无法突破的障壁。
“艾鲁拉！”
冯兹·吕东爵士的葬礼终于还是举行了。这位从亡灵天灾出现开始就在瘟疫之地战斗的老人死于战争开始之前，并没有看到亡灵天灾的危害遍及整个世界，但最终被击退的过程。也许他会在天堂为战士们祝福，但是不是每个战士都会在他的祝福下继续战斗，而不是被长时间战斗折磨得想要跟随他去天堂呢？
约西亚为爵士的坟墓献上了一束不太鲜艳的花。但因为这花是从瘟疫之地里采集来的，就显得尤其珍贵。而作为爵士的儿子，埃里戈尔在多年时间里一直信守诺言，绝不提起他与爵士的父子关系。但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再也无法提起了。
“约西亚公主。”他在坟墓前低声说道，“你真的确定要回暴风城吗？留在这边的话，我们和血色十字军都会支持你。但暴风城那边可能已经听闻了你在战场上堕落的流言。恐怕那个摄政王会对你不利。”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要回去。”约西亚颇有自信地回答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不但现在得回去，大概不久之后还要再来这里。”
她不禁想要长叹一声——确实有太多的事情了。在瘟疫之地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她经历的各种变故简直就像是一出疯狂的舞台剧。即使到现在，这个剧本依然没有写完。
维恩和克罗米双双失踪了。虽然这对特殊的搭档和她相处时间不算很长，但是在她心中的地位却显得难以替代。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她在那个风雪飞扬的夜晚听维恩讲述了第一任灰烬使者的故事。现在，她却从这位已经逝去的第一任灰烬使者手中接过了光明的引导者，成为了第三任。
“也许我还得去找两位朋友。”她淡淡地一笑。
“既然这样，我给你一个名单。”埃里戈尔把一张纸递给她，“上面写了两个人的名字，以及和他们的联系方法。你只要找到他们，和他们说我的名字，就会得到帮助。本来我父亲的名字也在这里的，可惜现在......”
“谢谢你了。”约西亚微笑着结束了他的话。她把灰烬使者背到背上，昂着头朝墓地外走去。
“喂，该回家了，艾鲁拉！”一走出墓地，她就愉快地叫起友人的名字。
“啊啦，约西亚......”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旁边的树上传过来，“能帮我赶走下面这头野猪吗？我刚才不小心打到它了......”
“头痛死了......”法琳使劲揉了揉脑袋，“这一觉怎么睡了这么久？你们都不能叫我起床吗？”
“我可不敢，法琳老师。”马莱恩在她身边小心地拨弄着篝火，“听说你有很重的起床气。”
“胡说八道！洛克那个老不正经告诉你的？！他在战场上像块铁，战场下面就像头猪！”
“好了，法琳老师，洛克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马莱恩笑着替她圆场，“你好像睡得不是很好，我听见你说梦话了。”
“什么梦话？”
“公主啊，堕落啊，还有灰烬使者。”
“是么？”法琳揉了一下突突跳的太阳穴，“奇怪，我怎么完全不记得我做过什么梦了？”
“那还真是奇怪......”
“不管这些了！”她一下子恢复了活力，像兔子一样蹦起来。“虽然忘记做了什么梦，但有种感觉，在梦里我听到了一个和我有关的，很甜蜜，也很忧伤的故事。似乎有人一直在看着我，在我即将去的地方等我，希望我带他走，然后......”
“然后？”马莱恩似乎一下子有些不太高兴，嘴角微微朝下一搭。
“都说了我记不得了。”法琳摇摇头，“走吧，叫上洛克他们。我们该动身了，前面就是卡拉赞，还不知道那里有多少危险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呢！”
费洛斯重重地摔在一块奇怪的石头上面，痛得几乎要晕厥。
“很好，维恩！”他咬着牙低声咒骂道，“你竟然又从我身边逃跑了！这一次我大概是追不上你，但是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他过了好半天才能动，于是用仅有的一只手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这里是一个完全扭曲的空间，里面遍布着从不同世界里扔过来的各种东西，石头、生物的遗骸、各种废品......这些东西把能看到的一切景象都扭曲得不成样子，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在这里待上不到两分钟就会发疯。
从四周同时传来的尖叫声让他猛地提高了警觉。这声音还没消失，他就看到无数形状怪异的生物朝自己这边涌了过来。整个空间瞬间被它们的身躯填满，很多人一生见过的怪物也没有这么多。很显然，它们的目标是自己，而且说不定在它们眼里自己只是个可口的食物。
“真是热情的欢迎仪式。”费洛斯冷冷地一笑。血之灾厄在他手中生成，同样张开了嗜血的大口，虎视眈眈地扫视着这些异界的怪物们。
“我的父亲曾经面对无数的异界生物，以及恶魔，他没有恐惧；维恩曾经只身抵挡成千上万的虫人，他不但没恐惧，甚至还乐在其中......”
他举起剑，朝敌人最多的地方冲了上去。
“既然他们都能做到，我凭什么做不到！”
（第五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