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第一章变故

瘟疫之地的春天来得总是比别的地方要晚,也没有人希望它能够早点到来。当病怏怏的树终于甩脱积雪时,被瘟疫蚀透的臭气也就随之弥漫起来。每年的这个时候,血色十字军的官兵们都会感觉非常不舒服,士气也会因为瘟疫的影响而变得低落,一直持续到他们每个人都有了在这种臭味下忍耐到下一次积雪季节的觉悟为止。

  此时万籁俱寂,阴气沉沉的夜幕笼罩着壁炉谷。告别了无所事事的一天,这座伫立于西瘟疫之地的,唯一没有被亡灵天灾攻陷过的要塞也熄灭了灯火,带着驻扎在里面的上千名十字军一同进入了梦乡,只剩下城堡正中央的一间小阁楼里还有微弱的光芒。

  玛尔兰把刚刚盖完章的羊皮纸阅读了一遍,在末尾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样不分昼夜的工作对她来说已然成了习惯,也被她当作是身为领导者所必须担负的责任。

  和亡灵天灾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快两个月,而这两个月里她总共加起来的休息时间还不足十天。血色十字军在战争中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不但损失了将近70%的兵力,还葬送了几乎所有的高级将领。在因为人手不足而被迫让提尔之手要塞荒废之后,剩余的士兵重新进行了编制,整合为一大一小两个军团,分别驻扎在壁炉谷和提瑞斯法林地的修道院里。他们已经非常疲惫,身心都在崩溃的边缘。为了以后的生存,玛尔兰唯有作出抉择——为这支队伍寻找可靠的合作者,或者说是依附者。

  她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提尔之手要塞的地契,与羊皮纸一同放进信封里,然后在信封正面写上了暴风王国摄政王伯瓦尔·弗塔根公爵的名字。看着这个讨厌的名字,她就觉得有点恶心,烦躁地把羽毛笔丢到一旁。

  “真没想到我们最终还是要向那些暴风城的贵族低头......”

  当她独自办公的时候,失落的表情就一直刻在脸上。面对每一位跟随她的部下时,这样的表情都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她只能把这种落寞留给自己。

  年久失修的钟塔敲了两下,声音难听得就像是用手指甲挠锅底一样——已经是凌晨两点了。玛尔兰觉得脑袋发胀,上下眼皮已经来回搏斗了好几个回合。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伸手准备弄熄桌上的油灯。但手指刚刚碰到灯盏上,突然从有些远的地方传来了很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惨叫声。

  她愣了一下,双耳立刻警惕起来。这声音虽然非常小,甚至不比一根针落地响亮多少,但却非常可疑。这明显是有人面临危机时的喊声,但为什么这么小?离自己太远吗?不可能,壁炉谷就这么大块地方,无论从哪里叫喊都绝对不会这么轻微。至于壁炉谷外,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有活着的人类。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明显要大得多了。她似乎听到了有个年轻人在高呼救命,但交了两声就没了声息。

  ——声音就来自于这附近,而且有人在制止他们喊出声来!

  玛尔兰的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来不及穿上铠甲,只是顺手把刚写好的信塞到胸脯里,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奇怪的求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杂乱,似乎有更多的人遭遇到了危机。城堡里的灯一个接一个亮起来,耳朵稍微灵敏点的十字军官兵们都警觉地拿起武器跑出了房间,朝喧闹发生的地方奔去。

  “怎么回事!”玛尔兰站在小阁楼门口,大声向一个强壮的下属问道。

  “不清楚,指挥官!”对方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城堡正门,“我们听到那边有人在喊救命!今天晚上有一个小队负责驻扎在城门附近的,恐怕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了!”

  “那个小队的队长是谁?!”

  “是......”

  这个壮汉突然伸手卡住了自己脖子。他咳嗽了两下,想把鼻子捂住,但身体却先失去了平衡,像喝醉了酒一样瘫倒在地。玛尔兰吃惊地看到他身边的人也跟着倒了下去,每个人都痛苦地用手猛抓喉咙,甚至把脖子都抠出了血,但某种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是无法摆脱。他们中间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口吐白沫,身体像被剥了皮的青蛙一样剧烈地抽搐。

  她下意识地捂住鼻子,但有一丝特殊的气体还是很快钻进了身体里。喉咙一下子变得像火烤一样难受,几乎无法呼吸了。她感觉大脑正在飞快地麻痹,全身上下的神经也一根接一根失去知觉。只需要再过几秒,她也会和这些下属一样瘫倒在地。一个念头飞快地从她脑里闪过——如果这时候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混蛋!”她暗骂了一句,立刻屏住呼吸,开始默念圣光的祝福。纯白的光从她的右臂放射出来,环绕她的身体,很快就把有毒的气体全部驱散。她夸张地咳了好几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把肺都给咳出来,但喉咙依然十分难受,显然袭击她的是非常有攻击性的毒气。

  哀嚎声此起彼伏,更多的人已经倒下了,而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袭击者的踪迹。

  “别吸气!”玛尔兰急得不停地喊道,“赶快找湿毛巾把鼻子和嘴巴捂着!敌人在散播毒气!警惕你们四周,他们随时都可能会出现!”

  遭到突然袭击的官兵们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此时正乱成一团。只有不到一半人听到了指挥官的命令,连忙四下寻找有没有能帮助自己躲避这该死毒气的东西。但麻烦的是,虽然知道有人在散播毒气,但在这样漆黑的夜晚,根本看不清楚空气的颜色是不是有变化,而闻到气味的人都已经倒了,对于袭击可以说是毫无应对办法。

  玛尔兰已经用尽了全力,不停地把圣光之力释放到周围的空间,但收效甚微。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从最残酷的战争中生还的部下们正无助地在自己面前倒下,而自己能做的却极为有限。圣光的力量能帮助她和她身边少数人暂时远离剧毒的侵害,但救不了所有人。

  阁楼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映出了黑色的影子。就在她吟唱祝福时,突然发现另一个黑色的东西从自己的影子旁边掠过。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在瘟疫之地生活了多年的她还是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陌生的黑影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暴露,悄悄潜到离她不远的地方,隐藏在灯光的死角里,看来是在等待时机。

  玛尔兰举起双手,故意露出了破绽。果然,那家伙想都没想就飞快地跳了出来,举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朝对着她后心刺来。但匕首还没触及到目标,刻满祝福祷言的手已经按在了他头顶上。他已经来不及收回身子了,仿佛迎面撞上了倾泻而下的岩浆,半个脑袋瞬间就被熔化。匕首尖擦着玛尔兰的脊背滑过,上面涂抹的惨绿色毒液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玛尔兰一脚踹开这个刺客的尸体,顺手抓住了他胸口上一个徽章,狠狠扯了下来。她把徽章放到眼前看了一眼,立刻皱起了眉头。

  “污染者......很好,幽暗城的杂碎们,你们真会挑时间......”

  “指挥官!”她身边的人比她还要惊慌,“现在怎么办?!”

  “形势对我们很不利。”玛尔兰略微沉思了一下,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来袭的是被遗忘者,我们现在完全处于下风,只有选择撤退!”

  “要放弃这里吗?!指挥官,那样意味着我们将无家可归!”

  “......去马厩!”

  玛尔兰当然比任何人都不愿意这样可笑地逃跑。但是从一切都还那么平安到被逼上绝境,就这么短短几分钟时间,隐藏在夜幕下的杀机就已经逼迫她不得不这么做。最适合散播毒气的微风正轻拂着树叶,在摇晃的影子下面隐约可以看到更多刺客的身形。被遗忘者为了今天显然已经筹备了很久,并且一直等待最佳时机的出现。即使战斗还没有真正开始,但十字军已经输了。

  她看到有几个刺客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熟练地把沾满了剧毒的匕首刺进丧失抵抗力的战士们最致命的部位。每一位部下的惨叫都在撕扯她的心,令她几乎无法遏止自己想要和敌人拼命的冲动。

  “冷静,绝对不能冲动......现在我们已经被将军了,没有胜算;敌人也不是亡灵天灾,值得我们用所有人的性命去交换......”她反复地告诫自己。在惨叫声达到高潮的时候,她狠狠咬了咬嘴唇,用力地一挥手。

  “跟着我,现在突围,到安多哈尔去!”

  没有人注意到她正把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在简单的服饰下面藏着的是与新联盟的交涉资本。她知道自己将要做出的事情可能会招致很多和她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们反对,但这对目前的血色十字军而言也许是唯一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救命稻草。

  “被遗忘者突然向血色十字军发起全面进攻,所有十字军要塞都已经失陷!”

  “部落的大酋长萨尔还没有对这一事件发表任何声明!被遗忘者依然根本不发言,他们只想着怎样置老对头血色十字军于死地!”

  “这些亡灵竟然使用了毒气,有分析家认为幽暗城的皇家药剂师学会已经研制出了新的瘟疫配方!”

  “残余的血色十字军官兵已经逃到安多哈尔,要求伍德将军的军队给予援助!”

  “血色十字军表示将提尔之手要塞的所有权无偿赠予联盟!最高指挥官玛尔兰元帅将亲自前来暴风城,与摄政王以及暴风议会进行交涉!”

  来自北方的消息像雪花一样飞向艾泽拉斯的每一个角落,听到消息的人们无一不大惊失色。虽然正常人都知道被遗忘者迟早要向血色十字军以及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类复仇,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动手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在刚刚打退了天灾入侵,在瘟疫之地的战士们还处在最虚弱状态的时候,他们这样的行为无疑是落井下石,遭人唾弃的。但是,谁又能知道希尔瓦纳斯的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对她而言,就算部落也不过是个暂时的靠山而已,更别说联盟的反映了。

  摄政王伯瓦尔·弗塔根公爵收到了安多哈尔前线发来的报告书。他只草草看了两眼,就愤怒地把这张写满了各种糟糕消息的羊皮纸扔到桌上。

  “岂有此理!幽暗城的那些家伙想干什么?萨尔又想干什么?!”

  他像头狮子一样咆哮,但很快就发现身边的众多贵族议员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立刻觉得有点泄气——自从去年底的假公主事件之后,他虽然名义上依旧是暴风王国当前最有权势的人,但往日的威信已渐渐丧失。由暴风城的贵族和军队代表组成的新议会经常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已经开始在一些事情的处理方法上公然违背他的指令。根据去年与约西亚公主签署的条约规定,议会拥有把他轰下台的权力。所以他即使对这些比他饭桶百倍的贵族们格外厌恶,也只好拼命忍着,对他们的各项没有伤及自己利害的“决策”睁只眼闭只眼。

  “我们应该想个办法遏制被遗忘者的势头。”有位年轻的伯爵先开口了,“伍德将军还留在瘟疫之地,可以代表王国应付那边的事情。我觉得可以借这个机会,对外宣布血色十字军现在归入联盟,由联盟军队保护。这样我们可以得到一群足够强大也足够勇敢的战士,也能够找到理由阻挡被遗忘者的进一步渗透。在瘟疫之地的秩序不一定非要由联盟来维护,但至少不能让被遗忘者占据主动。”

  坐在他对面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用力点了点头,那动作看上去让人不由得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脖子扭断。“正好玛尔兰的队伍现在没了依靠......咳咳......他们看上去已经走投无路,甚至连女武神阿比迪斯生前誓死守护的提尔之手要塞也被当成了交易的筹码。我们最好的一次机会来了。”他的声音竟然比外表还要老,“咳咳......只有一点值得担心的,这些家伙会不会完全对暴风王国忠诚?”

  “忠诚?这完全没必要担心。”年轻的伯爵似乎胸有成竹,“他们都是有共同信仰的战士,愿意为了夺回自己的家园而献出性命。一位有魅力的领导者对他们而言就意味着一切......只要玛尔兰愿意这样做,所有红衣服的家伙都会跟着她一起。”

  “玛尔兰是个不输给阿比迪斯的女人!她会完全忠诚于暴风王国吗?!”又有议员大声提出了质疑。

  “你们最信任的那些从前线回来的密探不是已经报告了玛尔兰对谁忠诚吗?”伯爵有些轻蔑地一笑,“约西亚公主就是连接我们和血色十字军的纽带。她比玛尔兰更有价值,也更能代表我们联盟抗击邪恶势力的决心。”

  听到这个伯爵口中吐出约西亚的名字,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伯瓦尔公爵甚至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力地拍起桌子。他看上去因为这个名字而变得情绪格外激动。

  “这根本不可能!伯爵,我相信你不是不知道,约西亚公主虽然身为洛丹伦王国的遗孤,但她被指控的罪名是十分严重的!根据军情七处密探的报告,她在瘟疫之地的战争中曾经背叛了所有人,变成了亡灵天灾的走狗!就在你向我们宣扬你的这套主张时,她正在光明大教堂里接受审判!我们怎么能让一个背叛了信仰的骑士来担任这么重要的角色?!”

  “她的罪名不是还没有成立吗?你干嘛这么早就下结论?”这个比他年轻了十岁以上的伯爵冷冷地盯着他,“我只是提出我认为目前最好的办法,又不是逼你这样去做。还有......为什么你下令伍德将军暂时留在瘟疫之地,却在他毫不知情的前提下贸然审查约西亚公主?作为参加了前线战斗的人,他的证言比那些什么军情七处的密报更有价值。”

  “......你这是在污蔑我!巴科斯塔家族的长子,你的父亲教会了你诽谤吗?!或者说......”公爵突然歪着脑袋瞪了他一眼,“你和她有过同样不好意思提及的经历,才使得你在这里为她辩护的?”

  “你想说什么?公爵,我们不妨现在就摊牌。”伯爵的神情依旧很淡然,但语气已经变得咄咄逼人。“我不介意你说得更直白一些。”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两双眼睛都像是要结出冰来,一下子把周围的空气都给冻结了,令其他议员都觉得异常难受。没有人再说话,刚刚还有些喧闹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像是一出滑稽剧排演到一半突然被叫停。

  “公爵大人!”从大厅外面传来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声,“公爵......大人,光明大教堂那边出事了!那边......审判被......”

  公爵的身子就像突然被雷打了,猛地抖了一下。他看见一个衣冠不整的卫兵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大厅,脸上那副狼狈相简直就像是偷了女性内衣被抓起来示众的小偷。

  “大教堂那边怎么了?!”公爵紧张地对着他喊,“在接受审判的不就是约西亚吗?我先说清楚,之前我就交代过,你们的责任就是保证她不会中途逃跑!”

  “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她就那样走进来,我们想把她带出去,但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一个接一个被打飞了......她说她要带约西亚走,根本不顾我们的立场......”

  “是那个大德鲁伊?”公爵皱起了眉头——艾鲁拉看似呆兮兮的,但绝对是个比约西亚还棘手的家伙。正是她曾经让自己颜面尽失,以至于到现在还得不到民众的重新信任。他对这个塞纳里奥议会的代表恨得牙痒痒,但碍于外交上的事宜,显得无可奈何。

  卫兵使劲地摇头。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体就突然悬浮了起来,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像个皮球一样被扔了出去。

  “别挡路。”和卫兵的惨叫声同时响起的是清脆的,平淡得像蒸馏水一样的稚嫩声音。一位穿着黄色长袍的女侏儒走进了大厅里。她长得就像雪国的精灵一样可爱,但从她的脸上却读不到任何和感情有关的东西。

  公爵的下巴看上去像是要脱臼了,一直没有合上。侏儒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但他却觉得这轻盈的脚步声像是死神的蹄子踩在地板上发出来的一样。

  “我找约西亚有点事,你们谁都不许干涉。”她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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