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第三章蹲在家里的骑士
“《约西亚公主被判无罪，暴风议会发言人表示当前的工作重点是和血色十字军的外交事宜》......这些家伙的矛头转得可还真快呢。要让他们去修一堵墙，这墙绝对不会干扰任何风的轨迹。”
约西亚哭笑不得地看着早报，顺手抓起一块面包，没抹果酱就塞到嘴巴里。在她看来，和报纸上写的东西相比，就算是这样的面包也算是非常有味道的了。她又翻了翻报纸，依然没有找到值得一看的东西，干脆把它折起来随手扔到一旁。
艾鲁拉没听到朋友的埋怨——鲜牛奶对大德鲁伊来说是值得把全身心投入进去的。在咕咚咕咚喝完了大概有一升多的牛奶，嘴巴上都抹了一层白圈之后，她才注意到约西亚面前的咖啡还没动一口。而这位刚刚洗脱罪名的公主正托着腮帮子，看上去有什么心事，没兴趣顾及早餐。
“你不喝咖啡吗？约西亚，这可是我最近第一次能够健康地陪你吃早饭哦。”她有些不满地撅起嘴巴。
“等会儿再喝。”约西亚无声地叹了口气，“艾鲁拉，政治究竟是什么呢？”
“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突然有点感想而已。”约西亚用和善的微笑打消了她的疑虑，“我和克罗米就差没拿剑逼着这些贵族在烧红的铁板上跳铃铛舞了，但今天的报道却对此只字未提，只是很简单地说我被判无罪。更奇怪的是，他们竟然马上把话题转移到了和血色十字军的事情，还用看上去很权威的口吻猜测暴风王国下一步会不会对被遗忘者用兵......也许你昨天在家里所以没有看到，但昨天的情景绝对不是现在报纸上写的这些。他们竟然对克罗米的出现只字未提！”
“约西亚，你开始关心起这些事情了？”艾鲁把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掌上。“我对人类王国的政治和宫廷斗争都不太了解，但我却都跟着你一同经历过了。在我看来呢，你感觉纳闷的事情其实就是政治。其实不单是人类的国家，即使是我们暗夜精灵，居于领导地位的人也不愿意让自己难堪的一面被民众察觉。就算是最昏庸的国王——比如说艾萨拉，也是会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是一位英明君主的。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当然会利用权力达到同等的目的。”
“为了达到目的就不惜欺骗民众，隐瞒事实？”约西亚显得难以认同，不住地摇头。
“啊啦，这当然是很坏的行为。”艾鲁拉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但如果你是国王，当一件和你有关的丑闻被大部分国民看到时，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让自己全部的丑恶都被公布，遭受国民的质疑和反抗；二是利用你的权力控制所有的‘眼睛’和‘嘴巴’，把所有发生过的但是对你不利的事情全部丢到历史深处去。虽然同样会听到嘘声，但恶心的事情也不会传得更远。这样两条路，你会选择哪条呢？”
约西亚本来已经端起了咖啡杯，听到艾鲁拉的话，她又把杯子放下了，略微有些复杂的目光盯了这个向来傻呵呵的朋友一眼。虽然她很清楚艾鲁拉其实根本就不傻，但听到应该由一个厚脸皮的政治家来宣扬的道理从一对柔和的嘴唇中间蹦出来，她无论如何还是感觉有点对不上号。
“啊啦，不要这样盯着我。”艾鲁拉合起双掌做了个可爱的笑容，“这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是去年在图书馆里看过的一本书里写的。因为印象比较深，所以现在才能一口气说出来。”
“有这样的书？”约西亚觉得这个王国真的可以算得上神奇了，光是图书馆所在的暴风要塞那么大点地方，与之相关的故事恐怕就是几十本书都写不完的。奇怪的是，写了这种东西的书，怎么会放在王国最重要的图书馆里呢？
艾鲁拉有点得意起来，“我还记得那本书的名字哦！《成为人生的赢家》，作者是一位暴风城贵族，记得叫马克什么斯塔的......”
约西亚又一次把送到嘴边的咖啡杯放下。她皱起了眉头，“马克·让·巴科斯塔？”
“对，就是他！亲爱的约西亚，你难道也看过他的书？”
艾鲁拉的笑容总是可以让空气都变得快活起来，但约西亚却突然显得有些狼狈。她挠了挠脑袋，眉头一直都没有舒展开。
“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情......”她口气变得严肃起来，“我得去拜访这个贵族。”
走在和昨天相同的道路上，沿途的人们依然投来了奇怪的目光。但这一次当约西亚顺着目光看过去时，发现每一个人慌忙把脸转到一旁的速度变得更快了。昨天她还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而今天连这样的声音都已经没了踪迹。如果不是格外细心地注意到了周围人表情的变化，说不定会真的以为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约西亚，你脑袋转来转去的，在看什么呢？”艾鲁拉凑到她身边，用非常小的声音问道。她感觉一张如丝绸般柔和的脸蛋贴到自己脸上，再一想自己就在闹市区中央，众目睽睽之下，顿时觉得格外尴尬，脸一下子涨红了。
“没什么......”她拉着艾鲁拉的手，像逃命一样从钉子般的目光注视下跑开。两人一路穿过行人相对较少的小巷，一直跑到贵族们居住的地段才终于停了下来。
“别跑那么快......约西亚，我觉得身子有点难受......”艾鲁拉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在那边待太久，除了去镶金玫瑰的餐厅吃饭。”
约西亚一脸歉意地看着这个身体刚刚康复就嚷着要跟自己出门的朋友，弯下腰想拉她一把，但有两个东西突然从怀里掉了出来，差点落到旁边的水沟里去。她连忙伸手去抓，结果一只脚绊到艾鲁拉的腿上，面朝地结结实实摔了一大交。
艾鲁拉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一个巴掌大的盘子，疑惑地看着狼狈的公主。“约西亚，这个......”她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是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即使你喜欢收藏盘子......”
“我不得不把它带在身上。”约西亚拍了拍身上的灰，接过盘子，小心地收到怀里。“这是克罗米临走之前给我的。只要我发现了维恩的下落，在盘子里盛上一点水就可以和她联络。她再三叮嘱我无论如何要第一时间通知她，就差没掐着我脖子要我发毒誓了。”
“克罗米有点变了。”艾鲁拉接上她的话，“虽然我和她认识的时间没你那么长，但我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以前那种沉稳了。她现在变得很暴躁，易怒......或者应该说，她好像开始对一些事情非常敏感。”
“......也许吧。”
约西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脑海里又想起了昨天克罗米的反常样子。这位曾经非常靠得住的龙族朋友竟然对她咆哮，不由分说地下命令，甚至暗示如果不答应的话就杀了她——倒退一个月，在上次在东瘟疫之地的战斗中与克罗米分离之前，她绝对不会把这样一个暴躁的女侏儒与冷静的第六巨龙联系起来。
但她也不是傻子。克罗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答案再明白不过了——因为维恩的失踪。没有人愿意相信龙族与恶魔会友好相处，但这样的事情偏偏就是发生了，而且约西亚总是不经意间感觉克罗米与维恩之间还不仅仅是“友好”这么简单。在希利苏斯维恩曾经冒死独自闯进上古之神的禁地解救克罗米；面对费洛斯时，险些被愤怒吞噬的维恩抱着甘愿被那样的他砍伤的克罗米跑到自己家里求助；在卡拉赞，她曾不经意间发现克罗米眼角留有泪痕......
这就是缔结了契约的他们。其他人可以不相信，但约西亚知道，如果他们也像自己那样在风雪交加的夜晚，听着维恩慢慢讲述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之后，就会和自己一样，对这样一对违背伦常的搭档产生特别的感情——因为在听过了维恩的回忆之后，她已经无数次思考过，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信任，才能支撑他们走过整整十年时间。
“看来，我是永远无法占据更重要地位的呢......”她微笑着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艾鲁拉好奇地问道。
“我？”约西亚突然回过神来，“等等，我刚才确实说了什么话......但这是......”
她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刚才突然吐出那么奇怪的话，艾鲁拉的眼神又盯得她全身发毛，更别说冷静地解释了，于是只好尴尬地蹲在地上，装出找东西的样子。但还没来得及装出样子，艾鲁拉已经把一封信递到了她面前。
“你在找这个？是一封信，从署名来看是银色黎明的那位指挥官写的？”
“啊......对！这个算得上是今天的拜访信......那么，艾鲁拉，我们赶快去这个伯爵的家吧！”
艾鲁拉又一次撅起了嘴巴——每当有些不愉快时，这个表情就会出现在她脸上。她站起身，朝旁边的大理石柱子指了一下。约西亚顺着她指的望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恨不得马上挖个洞钻进去。
她们此时正在某位贵族别墅的大门外。而刻在门前大理石柱上的字可谓再清楚不过了——巴科斯塔伯爵府。
大门是开着的，进门就是一片开阔的庭院。虽然栽满了各种名贵的花草，但看上去明显没人认真修葺过，杂草茂盛得把路都要堵了，理论上说也许适合让小孩子玩捉迷藏。一幢有些年头的别墅就伫立在庭院深处。它表面看来似乎已经风雨飘摇，残破不堪，但如果细心地注意一下的话，就会发现房屋的每一扇玻璃窗都擦得很干净，打消了人们对这房子究竟是不是鬼屋的怀疑。但是在白天竟然门户大开，而且庭院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这种事情发生在暴风王国保守的贵族们身上，对约西亚来说倒还是第一次遇到。
“约西亚，这里看上去很不错呢。”艾鲁拉好奇地左顾右盼，“我从来没有看到人类贵族这么尊重自然法则，连自己的住所都像是森林一样。”
“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约西亚有些哭笑不得。
她快步走到了别墅门前，略微整了整衣冠，就轻轻叩响了门。但敲了一会儿，却没听到什么回应声。她觉得奇怪，于是稍微使了点劲，结结实实几下敲在这扇和高级棺材板差不多的橡木门上。
“没人？”约西亚有些失望。
从门后突然传出了轻快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明显很不耐烦的声音：
“别敲那么响，我听到了，耐心点等我来开门。当然，如果你有非常要紧的事情那么请直接砸开门进来；如果是肚子疼想方便的话请在庭院里随意解决；如果想死的话去光明大教堂门口宣传诅咒神教的信条就行，完全不必来这......”
轻飘飘的女性嗓音，但吐出的话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毒，让约西亚和艾鲁拉都感到意外。不过没等她们完全体会到话里的意思，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位穿着佣人制服的，看上去年龄和约西亚相仿的女性。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一头银白的长发，虽然不像克罗米的头发颜色那么漂亮，但每根发丝仿佛都有生命一样，迎着风轻轻地舞动；相比之下，她的脸倒是很平常，一副夸张的大眼镜架在鼻梁上，阳光正好照在镜片上，白色的反光使得其他人看不到她此时的眼神；另外令人不得不在意的是她的制服——虽然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贵族的佣人们工作时穿的服装，但领口低得不正常，裙子也特别短，以至于约西亚看到之后首先联想到的就是镶金玫瑰旅店里那些专门招揽男人眼球的女服务生。
“竟然这么暴露......”约西亚不禁暗暗感慨现在的贵族们审美的工具已经明显朝下半身移动了，“呃，不好意思，请问马克·让·巴科斯塔伯爵在家吗？”
她突然发现这个女仆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而且还带着一副有些惊讶的表情。而在对方的头略微动了一下，眼镜的反光消失的瞬间，她脑海里突然抹过一段奇怪的影像，在那之中有个似曾相似的人影，而且慢慢和面前这个人重合了起来，似乎在暗示她以前忘记了什么事情。
“我们认识吗？”她下意识地问道。
“绝对不认识。”女仆立刻把所有的表情都收了回去，眼镜又开始略带故意地把阳光反射到来访者眼里。“你们是来找马克的？是来干掉他的吗？如果是的话我马上为你们带路。”
“啊......不，当然不是这样！”约西亚越来越觉得这个地方从花草到人都很奇怪了，“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洛丹伦的王位继承者约西亚·米奈希尔，这位是我的朋友，塞纳里奥议会的大德鲁伊艾鲁拉·夜吻。我是受一位已故的朋友所托，来这里找伯爵，希望他能给我一些指引......”
“指引？”女仆似乎白了她一眼，但因为眼镜的反光依旧看不清。“你是不是误食了有毒的炸鱼或是薯条，脑子抽风了？这个成天到晚除了蹲在家里制造排泄物之外就什么也不会做的废物会指引你什么？这个世界真是疯了，居然有年轻的公主特地来拜托别人为她洗脑。”
一句接一句的奚落话，弄得约西亚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伯爵的佣人公然在家门口把伯爵说得一无是处，而且听对方的口气这根本不是对自己描述的这个人感到气愤，而更像是正常聊天时才有的那种平淡。
这绝对是个奇怪的地方——她再一次肯定了这个想法。
“我劝你回去。”女仆竟然一本正经地说教起来，“我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关于你们两人的故事。你是个为了复国而奋斗的公主，不值得把生命浪费在这种地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看了他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产生了仰慕之心，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本人的思想和书上写的完全是两回事，简单点说，他就是个......”
“喂，乔，有客人来了吗？”突然从门后很远的地方传出来一个鬼嚎般恐怖的男人声，“不会又是那些找我理论的家长们吧？”
虽然因为说话的人距离有点远，约西亚没能完全听清楚他的话，但当那个声音喊出了女仆名字时，她的耳朵还是很及时地竖了起来。“乔”，这个简单的词一下子钻进了头里，和之前游离在脑海中的那个奇怪的影像飞快地，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她转头看了看艾鲁拉——这位朋友似乎也如梦初醒，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女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慌张地支吾了两声就连忙想要关上门——这更证明了约西亚的猜测。在门即将被重重关上的刹那，她伸出一只脚，狠狠顶在门槛上，同时左手已经抓住了女仆的一只胳膊。
“出去！”女仆显得非常生气，伸手想推开她，但就在这一瞬间约西亚猛地用力，把门拉开了，把自己整个人都送进了别墅的大厅里。两个人的手缠在一起，同时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趁自己压在对方身上的大好机会，约西亚毫不客气地把手伸到这个古怪女仆的脸上，一把拿走了那副碍事的眼镜。
“啊！”三个人同时叫出声来。
在卡拉赞，独自离开的黑骑士；在暴风城，伯爵家的女仆——本来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身份现在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而这人就是气急败坏地翻身把约西亚摁住，想要抢回眼镜的乔。
“乔，来看看我刚洗出来的照片！”那个坏了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纠缠在一起的公主和女仆同时抬起头望向大厅的另一端，赫然发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向她们挪过来。一开始约西亚还以为那是什么怪兽，但当这“东西”挪到她们面前时，她才看清这竟然是一个裹在厚厚大衣里面的男人。
——等等，这家伙难道就是巴科斯塔伯爵？那他现在这表情是怎么回事？
“乔......你终于......”他看上去竟然格外激动，一对眼珠子盯着衣冠凌乱的乔，简直就是个十足的色鬼。“你终于带可爱的女孩子回家了......我就知道你有这个潜力......”
约西亚此刻就像是高高兴兴去吃拉面但是第一口下去发现筷子上有半只苍蝇；艾鲁拉依然是呆呆的不知该怎么办；乔涨红了脸，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