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第九章导师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彩带。与半年前远征希利苏斯的勇士们凯旋时的盛况相比，今天的暴风城显得太过安静。似乎没有人知道血色十字军时隔两年之后再次光临新联盟的首都——而且这次来的还不是普通的使节，而是他们的领袖。
玛尔兰在英雄谷的桥上勒住了马。这座通往暴风城正门的大桥是人类建筑智慧的结晶，当初修建时几乎动用了整个暴风城重建预算的一半。在桥的两旁伫立着四尊巨大的石像，而第五尊石像就在桥的另一端，像坚强的卫士那样守护着身后这座汇集了人类文明精粹的堡垒——黑暗之门五英雄，永远不会被忘却的名字，也是人类联盟的骄傲。
“达纳斯·托尔贝恩。”玛尔兰抬头仰望离自己最近的雕像。这是一位看上去非常沉稳的中年男性，冷静与刚毅清晰地刻在脸上。他手中握着一柄看似普通的长剑，但在当年的战场上，无数兽人与巨魔都在这柄剑面前失魂落魄，溃不成军。
面对这位前辈的雕像，十字军的新领袖却不由得叹息连连。达纳斯是阿拉索王室的后裔，托尔贝恩这个姓氏代表了人类文明初期对巨魔的伟大胜利。但达纳斯将自己留在另一个世界的同时，有没有预料到今天的阿拉索王国是怎样一番光景呢？人类第一个首都，激流堡，在它的断壁残垣里，最后的战士们在做越来越绝望的斗争——巨魔、食人魔、辛迪加刺客组织、还有虎视眈眈的新部落......首都变成了战场；王国的宝库，阿拉希盆地也遭到了被遗忘者的偷袭，“污染者”在幽暗城高层的直接操控下，近乎疯狂地掠夺所剩无几的资源。
“污染者，一帮杂碎......”一想到这个组织的名字，玛尔兰就不禁咬牙切齿。
“指挥官！玛尔兰指挥官！”副官大声地叫她的名字，打断了她的沉思。“暴风城的人来迎接我们了！”
玛尔兰抬起头，看到桥对面的城门里走出了一队白衣卫士。随后，在骑兵们的簇拥下，连同摄政王伯瓦尔公爵在内的一大群贵族骑着马出来，在黑暗之门五英雄的领袖——图拉扬的雕像下列成一排。他们个个衣着光鲜，神采奕奕；而日夜兼程从北方赶来的玛尔兰还是一身破旧的“审判者”铠甲，相比之下显得寒酸不少。
“欢迎你们，血色十字军的使节们！”伯瓦尔公爵的喊声顺着山谷的风传了过来。
玛尔兰干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伤心。
“我真是个丧家犬。”
艾鲁拉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看见乔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很厚的书。虽然她尽量小心地让自己发出的声音不打扰到对方，但刚刚走进门，乔就立刻抬起了头。
“啊啦，抱歉。”大德鲁伊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没什么。你发出的声音太小了，我以为来了贼。”乔冷冷地抛出一句话，“如果有事找我的话就请说；没事就出去玩，外面的大树适合你们这些德鲁伊玩耍；如果你也想看书的话，请便，虽然这里的书不多。”
“呵呵，是这样啊。”艾鲁拉的笑容依然和以前一样甜美，“你不担心我会做什么令你困扰的事情？去年冬天我们还是敌人。”
乔翻了一页书，纸张发出的声音比之前稍微大了一点。“没必要担心。你的伤还没痊愈，对付现在的你，我用一只手就够了。”
“啊啦，你很有自信嘛。”艾鲁拉把双掌合在胸前，“实际上呢，我保证比你更喜欢看书。”
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乔的对面，随便在书架上拿了一本小说。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安静的书房里，与皮肤接触时的舒适感令人恹恹欲睡。
“乔。”艾鲁拉看似漫不经心地叫着对方名字。
“干什么？”
“这两天......谢谢你的照顾。”
“不用道谢，只是因为把你喂饱了就可以让我有更多薪水拿而已。”
“但你昨天一晚上都守在我旁边吧？”艾鲁拉把头凑到乔面前，脸上的笑容有些暧昧。
“......”
乔连忙用书挡住了脸，但在举起书的一瞬间，艾鲁拉还是瞅到了有意思的东西——这位说话从不客气的女仆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你很容易脸红呢。”
“闭嘴......”
“很在意马克的感受吗？”艾鲁拉突然把话题一转，“昨天如果我晚一点出手的话，你一定会当着我们的面制造一场屠杀。虽然别人都没留意，但我可是看到了哦！你的皮肤就像传闻中那样可以变成很坚硬、很锋利的东西。马克被别人多踢一角，你的变化就更进一层。”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冲动，只不过是因为连我也卷了进去，被这些白痴老头子辱骂，心里很不舒服。”乔又翻了一页书，这次纸张的声音变得更大了。“至于他们要把马克说成什么样子，那与我无关。反正他本来就是个成天蹲在家里，为了逃避现实而只会拿各种杂志或者画刊上的女人进行消遣的废物。如果你像我一样和他住在一起这么久，你就会赞同我的话了。”
“哦？是这样啊？但是我想，除非你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大声解释，否则约西亚也一定会认为你是因为马克被羞辱才会愤怒的哦......不对，不仅是我们，马克绝对会因为你的举动而感到有点高兴吧？”
“行了！”乔突然站了起来，把书重重地放在桌上。“艾鲁拉，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拐弯抹角的！”
刚刚露出一丝坏笑的大德鲁伊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乔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
“我再说一次，那帮老头子骂我的话都很难听，非常难听，我也非常不高兴，所以连书都看不进去！所以现在我要去他们家里捣乱，把他们的客厅搞得和昨天我家的客厅一样乱，这样我会非常开心！听清楚了吗？我马上就去教训他们，免得你说我在意别人的感受！”
“嗨，嗨，反正这是‘我家’嘛！”艾鲁拉笑嘻嘻地点头。两秒钟之后她就确信，乔脸上的温度可以用来烤蛋糕了。
“罗嗦！你去不去？！”
伯瓦尔公爵带着一大群贵族和血色十字军的使者，有些得意地行走在返回暴风要塞的路上。玛尔兰自从在城门会面时向他行了个礼之外就一言不发，但这种沉默使他并不感到尴尬，而是暗暗得意——没有以往那样高昂的气势，证明血色十字军已经失去了平等讨价还价的筹码。
他不禁偷偷朝玛尔兰的胸口瞄了一眼，仿佛已经能看到藏在对方衣服里的那张宝贵的地契。一想到它马上就要归于暴风王国掌管之下，他甚至有点想要感谢被遗忘者的行动，心里也愉快不少——直到他听到了卫兵们的喊声：
“马克·让·巴科斯塔伯爵大人到！”
公爵愣了一下，刚刚转过头就看见了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在车厢上印有一个显眼的徽章，上面刻着竖笛和军刀，告诉人们它属于每一代继承人都是军人兼艺术家的巴科斯塔家族。这辆显然超速行驶的马车差点撞飞几个体态肥胖动作迟缓的贵族大人，最后在公爵面前猛地刹住。黑色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几乎就要在摄政王大人的脸上印上一个漂亮的脚印。
“喂，你想吓死我吗？！”从车厢里传出了一位少女的呵斥声，“连车夫都不要，任凭马乱跑，这是违反交通规则的，交通规则懂吗？！”
“哎，反正安全抵达目的地，至于过程吗......细节，细节问题别追究了。”
这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对公爵来说都再熟悉不过了，他的眉头也随着两个声音的变大而逐渐锁紧。不仅是他，其他贵族也露出了明显不悦的表情。反倒是一直低着头的玛尔兰听到车厢里的对话之后脸上一下子多了些惊喜的神色。
车门被一脚踹开，梳着马尾的少女和一副懒散模样的男人先后走了出来。卫兵也适时大喊来访者的名字——尽管摄政王真心希望他们此时能保持沉默：
“约西亚·米奈希尔公主殿下到！”
约西亚仰望着宫殿的穹顶，双眼像是要把每一缕射入的阳光都捕捉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是从国内各地赶来的贵族，也有少数像她这样的他国代表。他们都忙着和亲近的人窃窃私语或是高声谈论，并没有多少人来和这位亡国公主说话。
“你干嘛一直看着天花板？约西亚公主。”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玛尔兰那张被疲惫占据了的面孔。
“好久不见了，玛尔兰。”约西亚淡淡地一笑，“你不觉得从天花板的缝隙中射下的阳光很漂亮吗？就像你们信仰的圣光那样温暖，时刻包容着你。我宁愿一直看它，也不想看那些满是阿谀奉承的贵族们一眼。”
“我们俩难得意见一致。”和约西亚的爽朗相比，玛尔兰则笑得很勉强——也许她此刻更想找个安静的房间好好睡上一觉。“我是平民出身，从小时候开始就比你更讨厌这些戴着面具的家伙。但讨厌归讨厌，现在的局势迫使我不能有一点任性。就算是一走出这里就要呕吐，我也得抬起头面对他们。”
“我听说了你们的处境......”
“不要用‘你们’这个词，你想把自己置身于事外么？”玛尔兰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你是新生的灰烬使者，是我们的领袖！我可得告诉你，到现在我依然不会对前景绝望，因为你在我们面前创造了奇迹！任何一位红衣战士都会为你献出生命，只要你能引领我们向前走，让我们不再原地彷徨。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容忍灰烬使者的再度背叛！”
这位女指挥官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每一个字依然像钢针一样尖锐。她感觉到对方的手虽然看上去很用力，但自己的胳膊并没感觉到疼痛，反倒是对方在发抖——也许是因为激动，也许是因为那双承载了太多压力的手臂再也不能举起武器，为荣耀而战斗。
“玛尔兰......”约西亚轻轻叹了一声。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在这种时候。”玛尔兰认真地看着约西亚，“所有在场的血色十字军成员都会努力让你成为今天的主角，不管你做什么，在你身后都会有一面红色的盾牌。”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停了一下，像是警觉的兔子一样扫视四周。约西亚顺着她目视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不远处的马克身上。
“为什么你会坐在巴科斯塔伯爵府的车上？”
“这有什么问题吗？”约西亚对她突兀的发问感到不解。
“马克·让·巴科斯塔，这个名字是刻在耻辱柱上的！”玛尔兰口气变得有点凶，“当年在安多哈尔，他丢掉了自己的武器与荣耀，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从战场上逃出来，而且自那之后就失去了圣骑士赖以生存的圣光之力！亏他还曾经是我的导师......逃兵马克，这就是他现在的称号，每一个血色十字军的新兵都会在教科书里读到关于他的耻辱史。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等等。”约西亚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我觉得他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不堪。”
“你‘觉得’？！”玛尔兰的暴脾气又有点发作了，“圣光的证明可不是主观臆断！”
“但圣光之力也不是万能的。”约西亚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古怪笑容，“面对霜之哀伤，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那样坚强......再说......”
玛尔兰朝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得直直的——约西亚此刻的表情对她来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吸引，仿佛要把她的灵魂拖进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
“再说，当初为了保护那个臭小子，我砍掉了库勒的手，也因此失去了圣光的庇护。但我不认为自己错了，更不会后悔。”
“你......你在说什么......”惊愕的神情满布于这位一向还算镇定的女圣骑士脸上。
“啊？”约西亚也一下子回过神来，“对啊，我刚才在说什么？”
“你别开这种玩笑！”
钟声敲了两下，会议厅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位满脸皱纹的老文官从里面走了出来。
“各位参加会议的代表，请依次入席。”
乔轻轻一跳就跃过了别墅外的高墙，当她落到对面时，连耳朵一向敏锐的艾鲁拉都没听到哪怕是一丝最轻微的响动。
“好厉害......”她擦了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去年底卡拉赞的恶斗结束后，她曾经听维恩提起过和乔战斗的事情。就连向来信心十足的维恩也认为这个女黑骑士的实力不见得在他和费洛斯之下。现在看看乔的身手，即使没维恩说得那么夸张，但也应该比其他黑骑士厉害不少。
“喂，你在搞什么？”乔在墙的另一头低声吼道，“快进来！你的伤势还不至于重到连一个泥土堆也翻不过去吧？”
艾鲁拉吐了下舌头，轻盈地跳起来，也跃过的高墙。她正想确认自己没被谁看到，乔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脚，把她狠狠地拽进一簇灌木丛中。
“嘘，别说话。有人来了。”乔没等她呼喊就捂住了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朝坐落在树林中的奢华别墅指了指。
艾鲁拉连忙点头。她顺着乔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两个人刚刚从别墅的侧门走出来。他们都穿着宽大的风衣，帽子把脸遮住，看上去应该是不希望任何人记住他们的相貌。这两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手中还拿着一张裹起来的羊皮卷。
乔仔细地盯着这两个奇怪的家伙，眉头渐渐锁紧。
“从走路的姿势上看，矮个的应该是暗夜精灵。至于旁边那个大个子......”
她的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但话还没说完，矮个子就突然转过身来，面朝向她。下午的阳光正好掠过对方的罩帽，脸上两条如同月牙一样的红色面纹顿时像两柄血色的镰刀一样钻进了她的视野里。
“见鬼！”乔吐了一口唾沫，连忙伸手抓住艾鲁拉。在转身准备逃走的瞬间，她看到那个暗夜精灵轻轻挥了一下手。然后大个子就像是突然化身成黑色的炮弹，猛地朝自己冲了过来。
“自己想办法保命！”她也顾不得喊叫声会不会惊动附近的守卫了，一边大喊一边把艾鲁拉抛到身后。随后她抓起一把杂草，朝着冲上来的大个子扔出去。这些柔软的草在离开她手的同时已经变成了和金刚石一般坚硬的刺针，一根根扎进了对方的衣服里。眨眼间，大个子的风衣就变成了碎片，藏在下面的黑红色长袍也露了出来。但他的速度依然不减，和乔已经只有几步之遥。
几乎同时，她听到了艾鲁拉的惊呼声——看来大德鲁伊也遇到麻烦了。她略微分了下心，大个子的手已经伸到了胸前，想抓住她的衣领。但马克设计的女仆服恰恰没有领，这一下抓了个空。她抬头就看到了对方的脸——布满可怕伤疤的黑色皮肤，以及镶嵌在那上面的，如同用取自岩浆的矿石铸造而成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弥漫着的是一股古老的力量，只是这力量早已堕落。
“丑！”乔的右手迅速结晶化，一拳正中对方的脸。“现在的贵族已经可以任凭黑龙出入自家后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