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终章革命
“如果你想驾驭我，就先想办法追上她。”灰烬使者的低语在耳畔回响，“我的每一位主人，在死后都会把他们的意志寄存在这里。灰烬使者不容许软弱者，也不容许失败。我代表的是圣光的终极力量。即使天崩地裂，世界毁于一旦，惩戒之火依然会在黑暗中燃烧。”
约西亚看得见眼前的一切，甚至看得见自己正在做什么。但她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甚至连说出的话都并没有被赋予她自己的意志。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口中说出了法琳的名字——那位早逝的灰烬使者，消失在烈火中的少女。
“她原本没有名字；她原本只是个犯下数不清罪行的孤儿；她原本是宗教仪式的牺牲品。但她从地狱里走了出来，获得了阿隆索斯·法奥的遗产。最伟大的主教解开了她的封印，引领她走上神圣之路。她是你所认识的，也是你不认识的。她是我的第一位主人，是圣光之力在凡人身上所能达到的极限。看好了，约西亚，这是每一任灰烬使者必然经历的试炼。此时此刻，这样的战场，你会看到很多，想到很多。如果你没有勇气超越她，那就交出你的全部。”
“真是难用啊，这具身体。”法琳无精打采地活动四肢，“算了，作为死人我也就别要求那么高，将就使用下......还有，先说好，坏掉的话我可不负责。”
话音还没落下，一道黑光突然冲到了面前——爱尔兰德举起镰刀直砍向她，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死神。她举起左手，对着敌人摊开手掌。镰刀在距离她手心不到一寸的地方突然停住了，像是砍在了一面无形的盾牌上面。她右手抡起灰烬使者，看都没看就朝前猛地一挥。一道火柱从剑尖喷出，但对方反应也很快，立刻朝旁边跨了一步。烈火擦着长袍过去，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望不到头的凹坑。
“真是棘手的家伙。”爱尔兰德满是怨恨地盯着她，原本可爱的脸蛋现在狰狞得如同恶鬼。“我管你叫什么名字，给我去死就好了！”
镰刀突然变长，绕到了法琳身后，随即裂开成为无数根黑色的尖刺，朝着毫无防御的后背袭来。而爱尔兰德的另一只手也同时举了起来，一个黑色的圆球在掌心里成型。这个身手敏捷程度都远远超过凡人的暗夜精灵没等对方从容反抗，抢先念完了一段咒语。黑球立刻膨胀了几十倍，把她和法琳一同吞没。尖刺一齐扎了进去，很快就穿透了某个东西，发出嗤嗤的摩擦声。
被黑色包围，爱尔兰德和这个戴着约西亚公主外壳的奇怪女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她非常明白，陷入她所掌控的“体系”之中的任何人都会被夺走视觉、嗅觉、乃至听觉。暗影魔法拥有惊人的腐蚀力，可以轻松地侵入凡人们的身躯和灵魂，然后粉碎一切。
——这女人估计已经被刺成蜂窝了，只需要最后一击......
她默念了一段咒语，镰刀在手中重新凝结起来。此时没人看得到她的笑容，在这个“体系”里所有的胜利只属于她一个人，所有的东西都是她的，随她性子去建造，或者破坏。难以言状的兴奋感充斥体内，甚至令她站立不稳，一只手情不自禁地伸向了自己裙下。但她还是努力控制住了情绪，攥起镰刀，对准法琳所处的位置就猛挥过去。
但从刀锋上传来的却并不是她熟悉的，切开肉体时的柔顺触感，而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下子震得她手都有点发麻。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是什么回事，另一个东西已经狠狠地砸在了她脸上。这种触感她能认出来——是拳头。她脚下一滑，朝后跌倒。还没站起身，一只脚立刻踢在她肚子上，把她整个人横着踹了出去。
黑色的“体系”被收了回去。爱尔兰德喘着粗气，咬牙站起身，发现自己的裙子都被踢烂了一大块，乃至无法遮住令她害羞的地方。造成这狼狈局面的敌人却还好端端地站在对面，看上去毫发无伤。她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这么丢脸，但更令她发狂的是，明明刚才连一个简单的暗影法术都抵挡不了的约西亚，此时竟然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下半身。
“没想到你这样的小姑娘却穿着非常火辣的内衣呢。”法琳竟然还有闲心坏笑，甚至撩起了“自己”的裙子。“相比之下——这家伙应该比我年龄大，却还穿小熊......”
“塞伯利安，愣在那里干什么！”爱尔兰德显得愈加愤怒，指着天上的黑龙群大喊。“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快点！”
黑龙们这才如梦初醒。塞伯利安首先收起了翅膀，朝法琳俯冲下来；其他的黑龙也立刻跟上了他们的首领。这些黑色的怪物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吼叫，从口中喷出炽热的火焰，转眼间就几乎将整个天空点燃。他们知道面前的敌人不是那么好对付，因而虽然在数量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但仍然小心地散开，堵住了法琳所有的退路。
无数道火柱，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但法琳依然没有丝毫紧张。她举起灰烬使者，在头顶上晃了两下。烈火立刻全部改变了方向，甚至变得温驯起来，乖乖地聚集在一起，变成了不到一个普通人大小的火红球体，围绕着剑尖转动。她朝天上看了一眼，随意找了只黑龙，灰烬使者对着他轻轻一挥。眨眼之间，火球就钻进了那只黑龙的身体。他的肚皮一下子胀得足有两个身子那么大，然后就爆炸了。金黄色的火焰带着暴风，瞬间席卷了半个天空。即便黑龙的皮肤对火焰与高温的忍耐力高于艾泽拉斯的所有生物，但面对这样猛烈的大火，依然显得那样脆弱。好几只黑龙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就被火焰吞没；稍远一点的则是略微挣扎了一会儿就被卷入狂风中，鳞片像碎纸一样被撕掉；处在安全地带的黑龙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恐惧，顿时乱成一团。
“不许后退！”塞伯利安下了死命令。他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睛的余光瞟到了虽然处在战场中心但却还没受到攻击的几个家伙。他看到了那个全身都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那就是他们聚集如此多的兵力，来到赤脊山的目的。
“先确保完成任务。”他嘀咕了一句，身子缩成纺锤形，以最快速度冲向维恩。他一边俯冲，一边张开了巨大的嘴巴，黑暗魔法的能量在体内迅速聚集起来。
法琳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她连忙举起剑，对准了塞伯利安的脑袋，开始吟唱破坏性的祝福。但还没完成短短两句话的简单吟唱，那个黑色的影子就又冲了上来——现在的爱尔兰德变了个样子，整个身体都被一层仿佛永远也无法驱散的黑色烟雾笼罩着。即便只是用鼻子闻，法琳都差点被暗影魔法的恶臭味熏得晕过去。显然，她刚才的行为已经彻底触怒了这个全身带着不祥色彩的小女孩。朝她逼迫过来的暗影能量是如此强烈，仿佛马上就要把她整个人都吞掉。在这一瞬间她所面对的黑暗，甚至比她生前面对的所有黑暗加起来还要多。
“你可真是个不知疲倦和疼痛的怪物。”
法琳怀疑自己随时都可能被这样的力量压倒。她抡起灰烬使者，拼尽全力朝爱尔兰德砍过去，正好对方也挥出了镰刀。两把武器碰撞在一起，立刻发生了强烈的爆炸。冲击波把法琳整个人都抛了起来，朝后扔出去很远。在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飞行的同时，她快速完成了祝福的吟唱，对着塞伯利安，把灰烬使者用力掷了出去。但带着破坏性能量的剑还没有刺到塞伯利安，黑色的镰刀就飞了过来，把它远远地撞开。
“维恩！”法琳惊恐地叫起来，“别......”
“维恩！”几乎同时，另一个声音也从口中传了出来。
她的脑子毫无征兆地痛起来——有个突然开始躁动的灵魂在敲打她的意识。
“还给我！”一直很安静的约西亚发了疯一样喊道，“这是我的身体，是属于我约西亚的！我不知道灰烬使者要让我学习什么，但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一点都不高兴！自从在幻境里与你相遇之后，你越来越变本加厉，加倍地侵蚀我的身体！在马克家里也是这样，在暴风要塞的谈判桌上也是这样......法琳，我不是你的替代品！”
约西亚突然冒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让本来就只有意识残留在灰烬使者上的法琳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她发现这个身体也开始反抗，很快就没了知觉——对方竟然要强行把她赶出身体。
“维恩会死的！我要救他，豁出性命去救他！他失踪太久了，我有太多的问题要亲口问他，我只希望他把答案告诉我一个人！我是约西亚，不是法琳！就算你对他而言再重要，我也不能容许你这样完全利用我的身体去接近他！我讨厌这样，我讨厌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等下！”法琳发现意识正在和约西亚完全分离——灰烬使者已经离开了身体，马上就要把自己的灵魂也带走。“约西亚，现在的你是救不了他的！你看着就好，我也不会永远占据你的身体！”
约西亚突然握紧了拳头。在落到地上的瞬间，她狠狠地一拳捶在自己额头上。
“我知道......我知道的啊......”从她额头上流出一缕鲜血，“我知道如果不依靠你的话，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但是，看到你用我的身体那样痛快地杀敌，看到你拼命要救他，我就觉得自己完全是被操纵的傀儡一样。我知道自己太稚嫩，也许无论我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你。但是，越这么想，我就越嫉妒你！十年了，他没有忘记过你，连做梦都在呼唤你。但是我呢？他从来只是吊儿郎当地看着我，但一次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她突然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在这一瞬间，她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失去理智地要赶走法琳的原因。
黑龙的吼叫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塞伯利安那庞大的身躯坠落在地上，扬起漫天的烟尘。
“我刚才在做什么？”约西亚呆呆地看着这条巨龙在自己面前挣扎，“我为什么那么生气？法琳和灰烬使者都要救我们啊！我为什么要抢回自己的身体？这会害死他的！”
一只狮鹫从烟尘里冲出来，几乎贴着她的脑袋飞向高空。她认得这是她来湖畔镇的时候乘坐的狮鹫。现在那上面坐着两个人——还没回过神来的马克，以及一个熟悉的女人。虽然那人现在穿的铠甲令她不禁回想起卡拉赞里那段难受的经历，但她明白，现在对方并不是敌人。
“你还没死啊？”乔瞟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已经尸骨无存了。真是没趣。”
塞伯利安又爬了起来。乔连忙拉了一下狮鹫的缰绳，和这只危险的黑龙扯开距离。她看上去不像是个新手，驾驭狮鹫的技术非常娴熟。这只白色的野兽一直围着约西亚和维恩两人的头顶盘旋，使其他想趁虚而入袭击他们的黑龙都找不到可以下手的空隙。
塞伯利安吐出一口黑烟，没有理会把他从半空中打下来的女人，也没有飞起来，而是朝刚才打得最激烈的地方慢慢爬过去。他用嘴巴叼起了什么东西，扔到背上。约西亚仔细地盯了半天，才发现那是爱尔兰德。这个暗夜精灵少女双目紧闭，看上去仿佛正在熟睡。
“主人的命令，撤。”塞伯利安有些垂头丧气。他拍打起翅膀，看似笨重的身子很快就飞上了数百米的高空。其他黑龙也转过身，看上去都已经不打算继续战斗，而是准备离开这里。
“站住！”乔不太高兴地喊起来，“把艾鲁拉交出来！别以为我会忘了你们在暴风城对我做的事！”
塞伯利安慢慢回过头，双眼中迸发出令人胆寒的凶光。
“我也不会忘记。”他的嗓音低沉而疲惫，“我背上被你烧伤的地方至今无法痊愈，我失去儿子的痛苦也一定会让你偿还......但不是现在。至于艾鲁拉，是指我们俘虏的那个德鲁伊？忘记她吧。她不会再成为你们的同伴了。”
乔还想说什么，但黑龙已经开始更加用力地挥起翅膀。转眼间，这些怪物就已经和她拉开了一里多远。
“混蛋！”乔的怒火燃烧得越来越旺盛，“马克，抓好了！我没时间放你下去！”
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即使透着厚厚的铠甲，她依然能感觉到这只手在颤抖。她知道，看到这个样子的她，马克想说的话一定有很多。
“我不会不辞而别的。”她淡淡地说道，“收回你那些无谓的妄想吧。”
她用力拉了下缰绳。狮鹫尖啸一声，朝前方飞去。在离开已经成为废墟的湖畔镇之前，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约西亚，发现对方也正望着她。于是她摆了摆手，然后朝维恩指了一下。
“照看好这家伙。再见。”她在心中默默地言语。
维恩昏睡了一整天，醒过来的时候躺在约西亚的膝盖上。而这个已经许久未谋面的少女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他发现自己胸前和左臂的伤口都绑上了厚厚的绷带。血依然在慢慢渗出来，而伤口什么时候能愈合，他自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黑龙刚刚离开，约西亚就发现吉米已经停止呼吸很久了。即使在他身边有过那样炽烈的火焰，依然无法让这孩子冰冷的遗体重新变得温暖起来。她问过维恩关于这孩子的事情，但维恩什么都不愿说。
维恩一直在看着她背着的剑——灰烬使者。她知道，这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东西；她也知道，他看着这把剑时，脸上的表情令她越来越嫉妒一个逝去多年的少女；她还知道，她已经很难把视线从这个人身上移开。
“救了我们的人是法琳。”约西亚说这句话的时候把脸转到一旁。
“什么意思？”
“没什么。”
吉米的坟墓不大，就在湖边，在坟前立着一块还没烧焦的木头，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这样就好了吗？”约西亚问道。
“够了。”维恩苦笑着点头，“这个孩子救了我。如果那时候他已经死了的话，也许我也就永远无法活着逃出火海了。在我抱着他的时候，他还活着。大概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拼命想要逃出这里。对那时候的我而言，大概这孩子的性命是第一位的吧。”
约西亚点了点头，在墓前半跪下，低声为这早逝的小生命送上月神的祝福。
“维恩，这孩子喜欢止水湖吗？”
维恩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约西亚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眼眶中滑落。
“非常喜欢。”
他们不知道，在湖畔镇的火焰终于彻底熄灭的时候，一封来自瘟疫之地的加急信件已经送到了摄政王伯瓦尔公爵的办公桌上。
“被遗忘者开始大举进攻安多哈尔。”
“时代将开始一场变革。
北方的亡灵天灾，支配了魔法的君主。在不久的将来，瘟疫、痛苦、诅咒与死亡，将再次侵入艾泽拉斯。
契约者已经分离。尚存善心的恶魔将被善心所禁锢；还在疲于奔命的调整者，永远也没有机会唤醒对方的记忆。
我们真正的目的只有死到临头的凡人才会察觉。盲目的狂热支配他们，促使刚刚获得新生的两大阵营再度刀剑相向。
您的天使，将会在审判日到来之前回到您的身边。为了您的理想，她已经奉献了足够多的力量，她还会奉献出更多。
在古代神庙的最黑暗处，埃提耶什的重生会打开真理之门。一切会被打破并且粉碎，然后重获秩序。
时代将开始一场变革。”
胡须花白的老者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轻轻一扬，看着它们消散在风中。
“萨兰利安的预言总是带着点诗意，我很喜欢。”他不知在对着谁说话，“时光流逝，距离上一个审判日已经过去了一万年。看看这片天空，巨龙曾自由飞翔，宣布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但现在，已经只剩下苍凉的记忆。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害怕距离上古之神太近，而不敢俯瞰希利苏斯的美景？我明白，这是因为他们忘记了自己的翅膀为何存在。他们的灵魂在呼唤，在呻吟，在祈求自己能重新飞向天空。他们需要一场变革——交还遗失已久的秩序，带给他们信心与勇气的变革。”
漫天的黄沙被狂风支配着，发出呼呼的响声。夹杂在风声中的，是一个轻盈的脚步声，从背后朝他靠近。
老者抬起头，脸上堆满了笑容。
“连诺兹多姆都没有发现我的行踪。但是我知道，无论我要做什么，最终都瞒不过你。”
他转过身来。在面前的是一位穿着红色袍子的美丽人类女性。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仿佛他们已经多年不曾相见，此时饥渴地想要看清楚对方身上的一切。
“我依然爱着你，耐萨里奥。身为大地守卫的你。”女人说话了，“我也永远憎恨死亡之翼，一个背叛了龙族的卑鄙之徒。”
“我想这句话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老者微笑着说道，“我从未背叛龙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们飞翔的天空开始燃烧的时候，原本拥有的秩序被破坏了。我一直试图恢复这个秩序，恢复这个世界原本应有的景象。也因为如此，我才会来到这里。”
他伸出双臂，朝着天空做出拥抱的姿势。
“我要发动革命，将已经堕落的世界彻底颠覆。”
（第六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