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第七章灰色噩梦
沿着崎岖的小道穿越暮色森林，一直朝南走上两三天，就会进入荆棘谷——艾泽拉斯面积最大的雨林地带。这里曾经是古代巨魔帝国的中心，但现在不过是一个验证大自然弱肉强食法则的无序地带罢了。海盗、地精、巨魔、还有凶猛的野兽，随时都在暗处盯着每一个旅行者的钱包，乃至性命。
一艘不起眼的小商船正停泊在海边上，离这一地区最大的港口——藏宝海湾有几十里的距离。虽然整个船上就只看得到几个地精在工作，但出于好奇想靠近他们的人，都会突然从心底产生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迫使他们远离这艘船。不仅是普通人，就连野兽也似乎刻意避开它，以至于整个海滩都显得静悄悄的。
爱尔兰德支开船舱的窗户，朝外面看了一眼。海面上风平浪静，不是特别适合出航的天气。刚刚嗅了一下海风的味道，她就觉得胃上不舒服，差点把刚刚吃下的东西都吐出来。
“那个约西亚有这么厉害吗？”她伸手摸了摸腹部的伤口。自从在湖畔镇和疑似被什么鬼怪附身的约西亚打了一架之后，她就一直没觉得身子舒坦过。灰烬使者的破坏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更糟糕的是，和她体内的东西完全相反的能量通过那次猛烈的冲击，深深透入了她的肌骨，在战斗结束之后依然没有消失，好几次从睡梦中把她惊醒。虽然和暗影之力相比，这一点点光明还是微不足道，但它的存在就像是一颗嵌在心口的钉子，令她难受至极。
坐在她对面的萨博迈恩男爵哼了一声，火红的双目仿佛马上就可以把整艘船都点燃。
“我知道你对萨兰利安不满。但主人事先说过了，我们的一切行动都以他的命令为准。”爱尔兰德冷冷地说道，“别以为我不想回去找那群搅事的人算账。”
男爵沉默了一会儿，失落的情绪清楚地显露在脸上。
“我最后两个孩子也死了！”他有些激动地低吼道，“最后两个！”
“伤心的不止你一个。”爱尔兰德口气稍微舒缓了一点，“主人一定也会为他们的死而心痛不已。不过，不要怪我说得不好听。你那两个儿子被杀，和他们自己的莽撞也脱不了干系。”
“爱尔兰德小姐，我们马上准备出航了！”地精难听的嗓音从船舱外传来，“大概需要一个星期才能抵达对岸。龙族的监视网越来越密集，我们不能太招摇，否则会被盯上的。”
“这种事情别来向我汇报。”爱尔兰德烦躁地踢了一下船舱的墙。
男爵低下了头，用伤痕累累的双手捂着脸。
“不要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爱尔兰德越看他这样子越来气，“萨兰利安会帮你报仇的。他独自留在东部大陆的目的就是处理我们没有完成的事情。”
“萨兰利安，萨兰利安......”男爵小声地嘀咕着。
“你至少该相信他。”
“我拿什么去信任？”男爵突然笑了起来，“你、我、卡拉然、奈法利安、赛丝特拉......我们有谁见过这个萨兰利安？有谁见过？！甚至在龙族的历史上，也从来没有什么叫萨兰利安的！主人说他是预言者，是大地的领主。但我只看到了一个虚无者，幻想领主！”
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像个疯子一样抡起拳头朝墙壁猛砸。
“黑龙什么时候已经堕落到要让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家伙来为自己争取荣耀了？！”
“黑骑士？那是什么？”马克不解地挠着脑袋。
“别装傻。”乔瞪了他一眼，“既然都到了这里，你该看到的也都看到了，我们不妨有话直说。你曾经是圣骑士，白银之手骑士团的精英。我想没有哪个圣骑士会不知道和他们完全对立的黑骑士。你要装傻充愣的话请随意，但我现在可是提醒了你的，不和我保持距离有多危险。”
“嗯，的确很危险......”马克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乔啊，你就是太爱发脾气。我把你做的蛋糕当成了陶艺，结果你拿起盘子就往我脸上扣；我对你藏在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感兴趣，但还没来得及撬开它，就差点被你打死。这么说起来，的确该和你保持距离。”
乔猛地伸出一只手，狠狠拽住了他的衣领。虽然这片森林看不到丝毫光亮，但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马克还是看到了对方那张又生气又害羞的脸。
“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乔恨不得马上就把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丢到悬崖下面去，“算了，我就在这里和你把话说清楚——你不要再和我一起走了！”
“为什么？”马克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的脸，弄得她全身都不自在。“你要辞职？不过我记得合同上约定了，你要在我家里工作到夏天。”
“你这个白痴！”乔高高举起一只手，想给他一耳光，但就是掴不下去。“在离开夜色镇之前，你看到从暴风城来的信使没有？他是来发送通缉令的——通缉的是我，因为我杀了罗宾公爵。”
这句话起到了她想要的效果——马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正常了不少。
“罗宾公爵真的是被你杀的？”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没错。”乔回答得相当果决，“马克，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她松开了手。这个比她还高大强壮许多的男人竟然有点站立不稳，勉强靠在山壁上。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许久都没有开口。
“不是要好好谈谈吗？”半晌，马克总算挤出一句话来。
现在轮到乔装傻了。她的表情和之前相比没多少变化，还是以往最常见的那种半羞半恼的样子。但看着她的脸，马克却觉得她此时的表情完全是装出来的。
“喂喂，这是怎么了......”他苦笑两声，“不过是一个罗宾公爵而已......”
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一听到乔承认是她杀了罗宾公爵之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个他完全说不上来。他只感觉到自己一下子没有那种开玩笑的情绪了。接着，就是脚下发软，像个胆小鬼一样，随时都可能被自己的身子操纵着逃走。对，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场战斗一样，因为被恐惧吞噬了内心，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头也不回。
但这次，自己是在怕什么？害怕这个黑骑士？开什么玩笑？虽然在湖畔镇的烈火中，第一次看到她的另一面时，自己确实有过稍许的惊惧；虽然听说她其实是黑骑士时，也因为心中的疑惑得到了验证而难受。但是说真的，自己并没有因此就害怕她。因为不管她表现得怎样，她还是那个乔，那个在家里笨手笨脚而且脾气还很坏的女仆。
那我又是在怕什么呢？只是因为她杀了罗宾公爵？只是因为她的行为会导致巴科斯塔家族的荣耀再度蒙羞？或者说，已经不是圣骑士的自己，依然从本能上拒绝和一个黑骑士有任何来往？
“看来你是明白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乔的表情已经变了——她在笑。
“明白个屁！”马克朝着天上大喊了一声，“给我像个男人一点，马克·让·巴科斯塔！”
乔被他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差点从悬崖上掉下去。他飞快地伸出手，拉住了她。没等她站稳，他就把她整个人都拽了过来，一把搂在怀里。
“喂！”乔惊叫起来，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不过根本没什么力气。她的脸还是第一次离自己这么近，以至于可以清楚地看到白皙的脸蛋上泛起的红晕，还有平时不易察觉到的两颗虎牙。黑色的铠甲罩在她身上，触摸上去是冷冰冰的。但他怀疑乔现在会不会觉得这铠甲穿起来太热。
“回暴风城之后，我要扣你薪水。”马克微笑着对她说道，“走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不远的地方应该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朝山路前方望了一会儿，看到隐约有火光从黑暗中传出来。
“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都等到我们回去之后再讨论。”
他背对着乔，站在悬崖边上作眺望状——虽然只要稍稍向前挪一点都可能会掉下去。他觉得这样会显得比较有男人气概，尽管现在自己的腿还有点发软。
背后响起铠甲摩擦的声音，看来乔也准备好继续前进了。
“白痴......”他听到乔低声骂了一句——当然是冲着他的。
奇怪的是，明明用肉眼都可以看到的火光，过了半天还是那么遥远，仿佛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一样。前面的路越来越艰险，两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贴着山壁前进。虽然只需要抬一次头，就能感受到那团光明带给他们的希望，但是此刻他们却产生了这样一个感觉——这样的希望最后会变成绝望。
“这里简直就是地狱。”马克不禁感叹道，“一场地震竟然会把整个森林变成这样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谁会相信呢？”
乔没有说话。她一直闷头走在前面，但这会儿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朝前面望了一会儿，然后又把目光投向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面。
“怎么了？”
“嘘，别说话。”乔一只手扶着山壁，另一只手放在耳边上，慢慢蹲了下来。“这下面有声音，仔细听。”
马克竖起耳朵，但什么也没听到。他疑惑地朝乔做了个手势，怀疑她是不是太敏感了。但没等他再次开口，一个很轻微的响声不知不觉地钻进了耳朵里。听上去像是从非常远的地方发出来的战鼓声，沉闷但很有节奏。“咚、咚”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而且像是有魔力一样，开始迎合他的心跳声，使他的心绪不禁立刻就被这声音牵引过去。
多么有规律的声音啊......就像很多年之前，在那个悲怆的战场上听到过的战鼓声一样。在被鲜血染红的白银之手骑士团旗帜下面，最后一位鼓手在奋力敲打着战鼓，号召勇士们守卫那个时代最后的尊严。那时，他听到鼓声时，曾心潮澎湃，立誓要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荣耀的。
但是，他却逃走了，远远地躲开了那鼓声。他以为自己有生之年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声音了。但此时此刻，这声音却像幽灵一样缠了上来。而且，这一次比之前那次还要牵动他的心，甚至使他心跳开始变快。
“喂，白痴，你在干什么？！”
鼓声......号召我战斗的鼓声......但我却逃走了......
“草包！”
乔一拳打在马克脸上，然后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狠狠顶在山壁上。突如其来的疼痛总算让他迷离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正常。他看上去似乎经历了一场噩梦，脸色惨白，满头都是冷汗。刚刚清醒一点，他就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似乎不这么做的话，心脏马上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乔......我......”马克想站直身体，但全身上下的力气随着耳畔鼓声的消失而突然丧失殆尽了，无论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
“你听到的是什么声音？”乔一脸认真地盯着他。
“......鼓声。”马克用力摇晃着脑袋，迫使自己尽快摆脱这奇怪的惊吓。“我曾经听到过的战鼓声。”
乔皱起了眉头，“果然是这样。”
“你也听到了？”
“我听到的是另外的声音。”乔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但是我很讨厌听......算了，反正你不要受这声音的影响。它不过是幻象而已。如果你想追究声音来源的话，很快就会丢命。”
“丢命？”马克从她的话里察觉到了异样，“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大概吧。”
她突然抓住了马克的手。没等这个男人反应过来，她猛地朝前跨了一步，拉着他一同跳向了悬崖。马克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做，但一眨眼的工夫就连呼叫都来不及了。乔的力气很大，使他感觉自己被绑在了一块巨石上，几乎是直线朝下坠去。很快，他眼前就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所有的感觉里只有听觉还残留着——耳边呼呼的风声令他魂飞魄散。
夜色镇。这里的灯火在幽深的暮色森林里尤其引人注目，特别是对于一个在黑暗中熬了好几天的人。看着这样的灯光，乔甚至觉得它们是不是太亮了点，以至于弄得自己的眼睛都有点发疼。她并不是很喜欢明亮，因为她第一次从那个黑暗的高塔中脱离出来，独自走向阳光下时，那强烈的光芒曾差点令她双目失明。
“果然是这样。”她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拍了拍马克的肩膀。“喂，清醒点。我们安全了。”
马克抬起头来，一脸茫然——他搞不懂为什么明明被乔拉着跳下了悬崖，却又出现在夜色镇里。眼前的景象仿佛是时光倒流，一切回到了几天前他们刚刚抵达这里时的样子。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是麦迪文写的。”乔若有所思地说道，“书中记载了一只传说中的龙。他属于黑龙，但鳞片却是灰色的，而且先天失明。刚出生不久，他就夭折了。不愿意接受孩子死去的父亲——我想应该就是死亡之翼——把这个孩子的灵魂残片搜集起来，制造了一个虚幻的影像。他的一切归于大地，与这个世界的土地完全溶于一起。如果那个传说是真实的，那么每一个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都躲不开他的监视。”
马克越来越糊涂，完全搞不懂乔在说什么。他发现对方似乎在有意和他的视线接触，连忙把脸别到一边去。
“萨兰利安，又称灰色的噩梦。据说他的灵魂可以捕捉每个人内心最脆弱的一面，然后引诱这个人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进入他的世界，就等于走进了一个被重新构建的虚幻空间。如果自己不能察觉到幻影的存在，那只能是死路一条。”乔似乎来了兴致，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采。“我本来也以为这只是麦迪文编造出来的童话故事。但刚才我们看到和听到的东西都和这个故事里描述的太像，以至于我非常想亲自证实一下。”
“......你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证实吧......”马克怀疑自己再听她说下去，搞不好会产生某种新陈代谢的欲望。
“呵呵，抱歉。”乔笑出了声来。
然后，她一把推开了他。因为一大群镇民已经涌了上来，把他们围在中间。奇怪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不太友好。其中甚至有些人满脸愤怒，用明显带有敌意的眼神盯着乔。
“既然传说是真的，我就有点倒霉了。黑龙军团可不会放过我。”
乔转过身去，背对着马克。她看到有个矮小的中年男人从那群人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她面前，伸出颤巍巍的手，直指向她的脸。在灯光照耀下，两个人都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容貌。
“我想起来了！就是她！就是她杀死了斯温的家人！我那时候在房屋后面看得一清二楚！她是从卡拉赞来的黑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