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第十章 内部的裂痕

杰塔瑞斯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马克对面。
  “伯爵,你离开暴风城多长时间了?”她的口气听上去不像是审问一桩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而更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聊天。
  “我想想……”马克掰了下手指头,“一个多星期……准确点说,现在应该是第八天。当然,前提是暮色森林那鬼地方没有导致我对时间的记忆发生偏差。”
  “没有偏差。你的记性和以往一样好。”杰塔瑞斯歪着脑袋,用手托着腮帮子。“刚才你竟然会问我为什么回军队了,看来你这几天压根就没听说过暴风城这边的消息。”
  “发生了什么事?”
  “新联盟与血色十字军的谈判结束了。”杰塔瑞斯轻轻叹了口气,“结局比任何事前预想的都还要糟糕。谈判最后两天,十字军的代表突然翻脸,宣称不会把提尔之手的地契作为交换筹码,相应的也不再要求联盟提供帮助。会议一结束,他们就离开了暴风城。更出人意料的是,那个约西亚公主竟然也和他们一起走了。”
  “啊?”马克吃惊不小,“这怎么可能?公主是被他们强行带走的还是自愿跟他们走的?那些红衣服的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坐下来好好听我说。”杰塔瑞斯显然很讨厌有人在她面前大喊大叫,“约西亚公主没有出席最后一天的会议,而是去买了一匹马。显然她有意要离开这里。不仅如此,他们出城的时候,守卫看到十字军当前的最高指挥官玛尔兰正在用非常谦恭的口气和公主说话,还把一份疑似提尔之手地契的东西交给了她。如果这些消息全部属实,那约西亚公主可能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血色十字军领袖。她这次不辞而别,事先没有向任何人打过招呼。军情七处派人搜查过她的住处,发现除了属于她的军装以及灰烬使者之外,别的什么东西都没带走。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全城都闹翻了天。到处都有传言说约西亚公主想趁局势混乱的时候建立起可供自己操控的势力。摄政王也派出了信使追上去,要求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不对啊。”马克的眉头渐渐锁紧了,“约西亚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她来我家做客时,我完全看不出她是个有野心的人,甚至觉得她现在连扛起肩膀上的责任都困难。你和她来往不多,大概不知道她的性格。但我知道,她……”
  “我也知道。”杰塔瑞斯摆了摆手,“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恐怕一整天都说不完。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小姑娘,但我也明白,按她的个性,绝不会带着血色十字军背离联盟。但事实摆在眼前,我觉得实在太奇怪。我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暴风城整整三天。我觉得事情有蹊跷,于是打算去军情七处询问一下。但还没动身,军队的复职令就来了。”
  “军队突然命令你复职?这是战争时期才会颁布的强制命令吧。”一向思维敏锐的马克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杰塔瑞斯,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在暗示我,战争已经开始了?”
  杰塔瑞斯点了下头,表情霎时变得凝重起来。
  “是的,暴风王国已经正式向幽暗城宣战,库尔提拉斯王国和阿拉索联军的代表也承诺将和我们并肩作战。联军前两天已经出发,预计下个周末就会与奥古斯通元帅带领的矮人军队同时抵达寒风营地。而且……这一次是摄政王亲自带领军队上前线。他在出征之前发表了演说,立誓要击溃那些亡灵,为人类联盟挽回荣誉。”
  “伯瓦尔竟然亲自上阵!”马克已经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愕。显然,在这短短一个星期内,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而且并不是在变好,而是在急剧恶化。“这到底是怎么了?被遗忘者再疯狂,也是部落的一分子。就算要和他们开战,也应该先派遣信使去卡利姆多,和部落的酋长交涉啊!现在贸然动手,最后很可能是把整个部落都变成了敌人!”
  杰塔瑞斯耸了耸肩,“信使也出发了,会直接去塞拉摩和吉安娜取得联系。那个女人比我们更容易和部落沟通。不过……不管怎样,大军已经出发,这场战争不可避免。但遗憾的是,还没开打,我们内部却已经分裂了……伯爵,我得告诉你一个最糟糕的消息。暗夜精灵和塞纳里奥议会宣布不会再与我们合作。哨兵部队的珊蒂斯将军下达了命令,所有哨兵严禁涉足东部大陆。她和塞纳里奥议会的罗达里奥将军去了荆棘谷,临走前和约西亚公主一样,也没有和我们打招呼。”
  “……”马克这下可谓完全目瞪口呆。
  “摄政王前脚刚走,后头就出事了。”杰塔瑞斯不禁苦笑,“一开始是那些有亲人或朋友上了前线的居民。他们对珊蒂斯的做法很不满,于是跑到花园区游行——你知道,那里住了很多暗夜精灵。双方本来只是板着脸僵持,但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结果打了起来。从那时开始,城里的秩序就变得一塌糊涂。人类和矮人质疑暗夜精灵作为盟友的忠诚,暗夜精灵则骂我们是蠢蛋。也正因为这样,作为前治安官的我被要求立刻复职,调解双方矛盾。但我完全没想到事态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无论我怎么劝说,甚至抓了几个闹得最凶的人进监狱,但依旧无济于事。我正无计可施的时候,龙族又掺和了进来。”
  “龙族?”马克身子猛地抖了一下,“难道是黑龙?”
  “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青铜龙。”杰塔瑞斯答道,“就是那个克罗米。谈判还在进行的那几天她就来到暴风城了,似乎是找一个朋友。她带给我们的见面礼是一具黑龙尸体,还有自己那一身的伤。我在花园区调解一起冲突的时候,她突然找到我和乔纳森将军,要求我们立刻进谏小国王,命令联盟军队回来,不要和幽暗城开战。她的口气像是在威胁我们,而且又不说明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人把消息传了出去,说龙族出面阻挠联盟讨伐被遗忘者。市民们开始大吵大闹,更多的人涌向了花园区,把她和几个暗夜精灵围在中间。我还真没想到有人胆子那么大,一边骂龙族的思维陈腐不堪,一边扔石头砸克罗米。”
  “那家伙不想活了吗?”马克连连摇头叹气,“我听约西亚谈起过这个克罗米。据说她是一个虽然性格有点傲慢,但却能理解凡人想法的青铜龙。而且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帮助凡人,比如说去年的达隆郡事件。这样一个算得上是朋友的龙族,凡人却用石头和辱骂对待她,那恐怕是莫大的侮辱。”
  “我立刻下令把扔石头的人抓了起来,但克罗米就在我们所有人面前消失了。当人们围攻她,对她破口大骂的时候,她竟然什么都不说。”
  “龙族的思维和我们不一样。”马克沉思了一会儿,“等下,杰塔瑞斯。她的话倒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暴风城有没有调查湖畔镇的火灾事件?我就不信你们连这事都不知道。”
  杰塔瑞斯点了点头,“当然有调查过。约西亚公主曾就这件事向军情七处提交过一份报告,其中包括她作为当时的目击者,对自己所见所闻的口头描述。但很遗憾,这小姑娘的报告和我们之后去调查得出的结论完全没有任何对得上号的地方。但……说起我们调查得到的证据,里面有一些对你来说非常有利的证据。”
  “证据?”马克有些迷惑。
  “你不是被怀疑为罗宾公爵遇刺事件的嫌疑人之一吗?军情七处之前怀疑是你指使凶手杀害了公爵的,因为凶手几乎确定就是在你家里工作的那个女佣。但乔纳森将军带领部队前往湖畔镇的时候,发现镇子附近的驻军竟然全死了。调查军营废墟时,有人发现了几个死在角落里的被遗忘者刺客。而其中一个刺客身上竟然带着罗宾公爵亲自签署的‘平叛’命令。之后,在湖畔镇进行侦查的人报告说,湖底有一头黑龙的残骸。伯爵,把这些信息连接起来,你能得出什么结论?”
  “你们认为罗宾公爵实际上暗中和被遗忘者勾结,而被遗忘者又和黑龙有来往?”马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杰塔瑞斯淡淡地一笑,“实际上就是因为这事,我才来这里宣布你可以暂时被保释的。我来之前打算问你一些关于当前局势的问题,因为我知道你那颓废样子是装出来的。不过既然你提到了这事,我就一五一十和你说清楚。现在证据对你很有利,而法庭也打算低调处理这事,因为罗宾公爵可能是叛徒的事情传出去对贵族阶层形象的影响不小。现在城里局势很乱,我希望你至少看在我这个老朋友的面子上,帮我们一把。我向法庭和军情七处要了一份证明书,只要你在这上面签字,肖尔那边就可以结案了。”
  杰塔瑞斯拿出一张折得工工整整的羊皮卷,递给马克。
  “……我在此保证,对于曾在我家中工作的,名叫乔的佣人,我对其身份审查不够仔细。她实际上早已卖命给幽暗城,潜入暴风城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刺杀联盟的重要官员。对于罗宾公爵被害一事,我感到非常悲痛并无比自责。对于我的失职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我愿意承担任何责任。但我以自己的灵魂发誓,我对王国的忠诚无可撼动。之后我将以实际的行动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不要会错意。”杰塔瑞斯发现马克的脸色有点不对,连忙说道。“这份证明实际上是让你和直接行凶者划清界线。如果你和那个女佣的关系还扯不明白的话,就算肖尔也无法保证你不受到法律追究的。现在发表证明的话,至少你可以暂时脱离罪责……”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惊讶地看着马克——他把羊皮卷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然后像个偏执的疯子一样开始用脚猛踩。皮靴蹬在地上的声音像是鼓点一样,在狭窄的审讯室里回响。
  “杰塔瑞斯,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了。但你还是这么糊涂。”马克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怨气,“克罗米为什么要你们立刻把大军撤回来?龙族有必要随便干涉凡人打仗么?很明显,现在我们面临的真正敌人不应该是被遗忘者。能让青铜龙亲自出面警告,只能说明现在的我们已经走在了一条多么错误的道路上。看看你们在湖畔镇搜集到的证据,还有克罗米来暴风城时顺便捎来的玩意儿……黑龙!而且我想应该至少是青年黑龙吧?自从奈法利安被消灭之后,艾泽拉斯没有再出现过一头长得稍微大点的黑龙。现在却一下子发现两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我们不是没有注意到。”杰塔瑞斯对马克的反应显得有些失望,“但湖畔镇的调查取得的证据告诉我们,黑龙和被遗忘者有勾结。向幽暗城开战,也是寻找他们之间联系的手段之一。我其实不喜欢战争,但现在被遗忘者甚至把战火烧到了我们的领地上,我们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话又说回来,伯爵,你说了这么多,和你现在脚下这份证明又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马克很干脆地回答道,“但我就是看它不爽。”
  “这是让你脱离困境的最好办法。”
  “让我脱困?”马克拣起羊皮卷,放在面前晃了晃。“让我用自己签下的名字彻底否定她,然后我就自由了?”
  “恕我直言,伯爵。”杰塔瑞斯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你对于这个名叫乔的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所有证据都指向她,是她杀死了罗宾公爵。虽然我们知道公爵本身也可能有问题,但除非她能到军情七处接受讯问,否则她就依然是个在逃中的杀人犯。你完全犯不着为这样的人……”
  “好了,杰塔瑞斯。”马克摆了摆手,“我问你,有传言说你的右手是被发疯的普米洛砍掉的,这是不是真的?”
  “对。”
  “那你为什么依然嫁给了他?据说现在还怀上了他的孩子?他在希利苏斯发了疯,最后又失忆,到处都有谣传说他受到了上古之神的蛊惑。即便是对这样一个几乎废掉的人,你依然拒绝了几个大贵族的求婚,而与他举行了婚礼。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做?”
  杰塔瑞斯愣了一下,头慢慢地放低了。
  “因为无论怎样,他还是普米洛。这改变不了。”他的话音变得温和起来,“伯爵,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但是你也许走的是一条比我艰难十倍的道路啊。”

  马克把保释证明放在桌上,顺手在桌角上摸了一下。手指沾上了一些灰尘——这里已经好几天没有人打扫了。
  一个星期以前,她离开了这里,从那时候这个客厅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而这一次,他依然不想让这里有什么改变。他答应了杰塔瑞斯,要把她带回来,并当着所有人的面,证明她并不是什么杀人犯。不仅是对现在,也是对她背负着的过去做出证明。
  背上又开始隐隐作痛——乔踹自己的那一脚着实不轻。但让这痛觉至今还如此清晰的,大概不是她的脚,而是在自己耳边的那句“再见”吧。
  马克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雅斯彼丝啊,你千万别怪我……”
  他使劲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快步走到客厅角落的一个大柜子前面,把这个多年不曾碰过的柜门打开了。柜里是一个用坚钢制成的架子,上面放着一把外形有点像是小提琴,又有点像是战锤一样的奇怪东西。这是他成为圣骑士的时候,当时还是未婚妻的雅斯彼丝送给他的武器,和他的绰号相同,名为“咏叹调”的惩戒之锤。
  他的手在发抖——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当碰触到兵器的时候,这莫名的恐惧感就会迫使他再次想起那恐怖的诅咒,把逃兵和懦夫的名号继续扣在他的脑袋上。
  “我怕什么?我他妈的还怕什么?!”
  他一把抓起战锤,另一只手扯过一块布,把自己的手和锤柄紧紧绑在一起。
  “我要带你回来。你别想躲,也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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