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第十八章 师徒

计划实施得很顺利,愚蠢的凡人们已经踏上不归路了。

  卡拉然洋洋得意地回味着自己的计策。联盟和部落本来已经联合在一起,一同挫败了天灾军团的入侵,双方的关系也到了这么多年来最好的阶段。但他还是看见了躲藏在团结旗帜下面的阴影。利用被遗忘者之中一部分狂热分子,脆弱的和平立刻土崩瓦解。事情进展得比他原计划还要顺利很多,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以狡猾多变著称的恐惧魔王竟然会轻而易举就上当了。瓦里玛萨斯完全沉醉于黑龙军团的许诺之中难以自拔,以至于从来没想过,耐萨里奥会不会食言。

  即将诞生的新世界,新秩序,怎么可能给恶魔留出生存空间呢?不过,现在倒是可以对那个傻瓜态度稍微好点,因为它还有利用的价值。

  卡拉然躲在厚厚的云层背后,一边盘旋一边梳理着脑子里的思路。

  “青铜龙和红龙的主力全部都在卡利姆多;绿龙被卷进了翡翠梦境的动乱之中;联盟和部落……这帮小虫子为了一点点的土地就快要打起来了;暗夜精灵没卷进去有点可惜,但他们现在只顾着追踪死亡天使……这么算起来的话,大家似乎都有事情要忙了,很好。”

  他有些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但没过一会儿,那张丑陋的脸突然紧缩成了一团。

  “差点忘了,也许还有一小撮虫子会出来搅事。得提前拔掉这株嫩芽才行。”

  他悬停在空中,闭上眼睛。意识从身体里脱离了出来,瞬间融入了脚下的大地,随后开始聚精会神地搜索另一个同类的意识。

  “萨兰利安,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快点出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意识终于作出了回应:

  “谁命令你来打扰我的?耐萨里奥大人吗?如果只是你个人意愿的话,我只好说,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进行什么交谈。”

  “你的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差啊?萨兰利安。”卡拉然用戏谑的口吻说道,“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应该用这种口气来说话。我找你的确是我个人的意愿,但并非我的私事。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我相信凭你的能力,只要那人住在地面上,你就一定能马上找到。”

  “你想找谁?”

  “一个叫提里奥·弗丁的人。他虽然隐居多年,但我之前曾得到过情报,他暗中为一个叫银色黎明的组织提供了很多帮助,就算说他是这个组织的幕后领导人也不为过。”

  “如果你实在闲得慌,我建议你去写牵牛花的观察日记。”萨兰利安冷冷地回道,“欺诈者卡拉然啊,自称黑龙军团第一智者,却已经沦落到私下找一个凡人的麻烦了?”

  “你再装傻的话,我就要生气了。”卡拉然开始有点不耐烦,“耐萨里奥大人的想法你应该心里有数。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挑起凡人两大阵营之间的矛盾。但有一个绊脚石摆在面前,那就是银色黎明组织。他们一直以来就扮演着伪善的调停者角色,如果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肯定是要出面干预的。这么完美的计划,若是被毁掉了,那可一点都不符合我的美学。所以现在赶快把这个弗丁的住址给我。在他们提起警觉之前,我先动手。”

  “你越来越谨慎了,卡拉然。”萨兰利安的口气听上去似乎带着明显的失望,“但是,你的谨慎只是用来应对面前的敌人,而看不到背后的敌人。不改掉这个习惯的话,你迟早会死于非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萨兰利安,别忘了你自己的立场!”

  “这么快就发怒了?”萨兰利安似乎笑了一声,“真没意思……我现在就帮你寻找这个人的踪迹。顺便我问个问题。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没能干掉他,反而被打败了,那你会选择朝哪个方向逃跑?”

  “你太小看我了。龙的力量永远不是那些凡人所能比拟的。”

  “回答我便是。”

  卡拉然不禁叹了口气——对这个黑龙军团中最神秘的成员,他实在是没辙。

  “我当然会立刻朝幽暗城那边逃。如果我不幸失败了,那就干脆赶在银色黎明出来搅局之前,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哦?我应该赞扬你吗?”萨兰利安对他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你要找的人就住在你现在位置附近。向东飞,看到一条流向是由北自南的河流后,就顺着河岸向北。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东岸有一座木屋。你要找的人就隐居在那里。”

  话一说完,萨兰利安便和他切断了联系。这家伙对待长辈的态度可谓相当恶劣,令卡拉然不禁怒火中烧。但想到现在的任务,耐萨里奥交给自己的使命,他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挥舞起翅膀朝前飞去。

 

  萨兰利安的能力果然从未出过偏差。不多时,一个隐藏在群山与河流之间的小屋就映入了视野之中。卡拉然在高空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现在没有其他人靠近这里。之后他便借着高山的掩护悄悄降落在地上,身形也随之发生了变化。眨眼间,他已经装扮成了一个黑衣的人类学者形象,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

  木屋的门关着,外面的树上拴着一匹老马,看来屋子的主人应该没有外出。卡拉然又小心地朝四周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敲了敲屋门。

  “请问,提里奥·弗丁先生在家吗?”

  屋里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里面那个人大概因为生病或是老迈的缘故,动作略显迟缓。在卡拉然仔细地进行推断时,门已经被打开了,一个戴着罩帽的老者从里面探出头来。帽子把他的脸遮住了一半,而露在外面的胡须早已变成了银白色。

  “你是路过这里的旅人呢,还是要来和我争论道义问题的传教士?”老者说话时显得有气无力,“我就是弗丁。很抱歉,我现在没什么力气与人作过多辩论。人一旦老了就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有活力,而是日复一日地增加睡眠时间。”

  “我是正在做长途旅行的历史研究员,以前在暴风城工作。”卡拉然立刻给自己想了一个假身份出来,“我想了解一下关于这条河的历史,正好以前听人说鼎鼎大名的弗丁先生隐居于此,于是上门拜访。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希望与您说几句话。”

  “历史研究员么……”弗丁脸上松弛的肌肉略微抖动了一下,“你来自暴风城?话说由你们编写的《七个王国》第四卷,写得很好啊。我很喜欢前任大主教斯克莱尔的文笔。虽然他不是暴风王国的人,但能让他为你们写序言,算是对你们的最高认可了。”

  “您的夸奖令我不胜惶恐……”卡拉然尽力装出谦卑的样子。

  “不用客气。”弗丁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七个王国》只有三卷,而且也不是暴风王国的历史学家编出来的。另外,前任大主教不是斯克莱尔,而是阿隆索斯·法奥。”

  “……”

  “即使披着羊的外皮,但我这糟糕的鼻子还是能闻到一点狼的气味呢。”弗丁抬起了头,“我好久没听见我的马这样叫了。很多年前,我们曾在和兽人的战场上遭遇了死亡之翼与黑龙的袭击。为了躲避他们,我训练自己的战马,让它一旦察觉到有黑龙在附近就用特殊的方式嘶叫,方便我做好准备。你看,马的记性终究是不错的。”

  “你……”卡拉然一下子慌了神——他就算提前做出了一万个事态可能的进展方向,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伪装还没进门就被识破了。

  他没来得及再说下去,胸口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这简直就像是用矮人的大火枪顶着胸膛射击一样,即便黑龙的身体比凡人结实数百倍,也依然痛得要命。

  “好了,如你所见,老年人的睡眠时间很宝贵。所以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如何?”弗丁掀掉了罩帽,露出一头银发。“黑龙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可要想办法强迫你把真话吐出来了。”

  “小虫子……”卡拉然的脸色本来就已经够黑了,这下子更是黑得吓人。

  “怎么了?快点交代你的阴谋吧。我不觉得黑龙有权在人类面前说假话。”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们卑微得就像我脚下的尘土一样!”

  卡拉然又惊又怒,显然已经把理智抛到了脑后。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凡人揍,这种屈辱感简直比挖掉自己的心脏还要难受。他朝后退了两步,攥紧了拳头,以常人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念了一段魔法咒语,一柄由暗影法术制成的长剑出现在了手中。他不打算和这个老头子客气了——他现在只想看着这家伙变成一具尸体。

  “给我死!”他举起剑就冲了上去。但弗丁的反应速度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在剑尖几乎已经刺到了胸口的同时,这个看上去颇为老迈的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柄银白色的战锤,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它继续向前的势头。

  两人的脸相隔不到一尺。在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时,卡拉然突然爆发出一阵恶心的淫笑。弗丁察觉到不对劲时,对方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肩头上。他连忙把整个身子伏低,顺势向前一顶,脑袋撞上了卡拉然的肚子。但还是稍微慢了一点,一支暗影箭打穿了他的右肩胛骨,差点把他整个右臂都给弄飞出去。他丢掉了战锤,趁卡拉然被自己撞开的时候,捂着肩上的伤口退进了屋里,把门死死地关上。

  “嘁,这种小木屋对我来说有个屁用!”卡拉然刚才的狼狈一扫而光,“你就和你的屋子一起完蛋吧!”

  他手中的长剑骤然变大了数倍。而他用双手攥着剑柄,横着扫过这个弱不禁风的屋子。房顶连着墙壁的上半部分一同被切掉了,活像是一个玻璃瓶的盖子被揭开了一样。

  “你的上半身还在不在啊?!”卡拉然得意地手舞足蹈。

  话音刚落,从木屋的废墟里飞出一个东西,朝他这边落过来。

  “接住!”是弗丁的声音。

  卡拉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按着这句话去做了。落在手心里的是个圆筒状的玩意儿,一端正冒着奇怪的火花。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于是把脸凑近了一点,想仔细观察一下。而就在这时,圆筒中央突然迸发出一阵亮光。

  炸弹——在看到光的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对龙族而言有些陌生的名词。圆筒就这样在他手中炸开了,爆裂的金属碎片四处飞溅,大部分深深嵌进了他的身体里。巨大的响声震得他脑子嗡嗡直响,一时间差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妈的……”这个本体是黑龙的大个子被搞得灰头土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总算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快他又开始叫喊,而且比之前任何时候叫得还要大声,还要难听。因为他发现手掌上全是自己的血。

  又有几个和刚才相同的圆筒扔了出来。他连忙朝后退,但刚刚被震晕的脑袋使他有些无法维持平衡,仰面摔倒在地。也许他以后的生命中会无数次诅咒炸弹这个玩意儿,因为这是第一个让他连滚带爬的东西。在发现终于没有炸弹再丢出来之后,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和一个凡人玩游戏,干脆解除了自己的变身魔法。他的身子开始急速膨胀,爪子和翅膀长了出来,牙齿也变得巨大且锋利。他又一次变回了本来的模样,现在这座木屋已经渺小得可笑,一脚下去就能踩烂。

  “游戏结束了,你的生命亦然!”

  “看这里!”那个可恶的老头子就站在废墟中间,冲着他大喊。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大概会令他追悔一生的决定——又一次上了当,下意识朝那家伙所在的地方看了过去。在目光对准弗丁时,他惊讶地发现对方还未受伤的左肩上也有一个圆筒,只是比之前扔过来的那些更大,更长。

  “和地精打交道往往可以学到很多有趣的东西……只要舍得花钱。”老弗丁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扬,“我记得地精说这玩意儿后坐力很大……后坐力是什么?”

  他用力拉了一下系在圆筒末端的绳子。一束火红色的东西伴随着和炸弹爆炸时一样的响声,从圆筒里射出,直冲向天上的那头黑龙。而这东西爆炸时发出的冲力也令他跌倒在地。在他筋疲力尽扔掉圆筒的同时,卡拉然的嚎叫声开始在苍凉的天空中回荡起来。

  “你该死!都该死!全世界所有的凡人都应该死掉才对!我带着审判而来!我把耐萨里奥大人的意志带来!我让你们都去死!”

  卡拉然在极度的愤怒和惊恐之中已经失去了所有理智,变得语无伦次。他的一只眼睛被刚才的爆炸弄瞎了,整个脸都在痛,甚至张一下嘴都会痛得几乎抓狂。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而是把嘴巴张到最大幅度,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要烧光这里,哪怕即将到来的大火可能会引起凡人甚至龙族的注意。只要可以让他杀了这个老头子,就算叫他一同去死恐怕他都会点头同意。

  “把嘴巴闭上。”

  异常冷淡的,女人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额头上。卡拉然察觉到不对劲时,背后突然掀起了一阵奇怪的风。他看到一只体型相当庞大的狮鹫飞快地从自己身边飞过,而在这只野兽背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难道已经有人察觉到我的动向,打算来阻止我了?算了,不管来多少人,现在也别想让我放过面前的猎物。

  “乔,动手!”狮鹫背上那个人突然喊了起来,“快点!这疯子要喷火了!”

  落在额头上的东西动了一下。随后卡拉然就感觉有一个非常硬的物体狠狠砸在了自己头上。很多年以前,他曾听说有巨龙在飞行时被陨石砸中而丢命。现在来自头顶的痛感使他不自觉地回想起了这个故事。他从没被如此硬的东西打中过,相比之下刚才弗丁作为见面礼送给他的那一拳简直温柔得像是挠痒。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头骨被打碎的声音,上颚也跟着被打了下去。嘴巴闭上时,牙齿的猛烈撞击令他痛不欲生。

  他突然猜到了,狮鹫背上这个人是谁。也猜到了是谁正在自己头顶站着。但他发现自己的猜想正在印证一个非常危险的事实。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没能干掉他,反而被打败了,那你会选择朝哪个方向逃跑?”——萨兰利安的话在脑子里回响起来。

  难道说……她早就知道了结果?如果是那样的话……

  “糟糕!”卡拉然惊呼一声。他用力甩了一下脑袋,头顶那个人站立不稳,掉了下去,狮鹫正好接住了她。看到那女人的脸,他心中的担忧立刻膨胀到了极点。之前耐萨里奥大人难道不是拜托了萨兰利安去干掉这两个人吗?为什么他们却出现在这里?

  他用力挥了下翅膀,一个黑色的圆球出现在空中,将他包在里面。这是他的“领域”,在这里他无法攻击别人,但也没有人能攻击他。构建领域的魔法会消耗大量的体力,甚至可能因此失去逃跑的力气,但现在他已经来不及想这么多了。

  “耐萨里奥大人!”他将剩余的力量全部用在了自己的法术上,拼命地寻觅着黑龙之王的踪迹。“小心萨兰利安……”

  仿佛是石沉大海,他的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在他与耐萨里奥之间似乎出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将互相之间的所有联系一并切断了。他感到全身发抖,连忙对自己施加了法术,强制让灵魂脱离了身体。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寻找那堵墙的来源,即使在背后使坏的人是他无法对付的。如果自己现在知道的事情无法及时告诉耐萨里奥,那事态将恶化至无法挽回的地步。

  “耐萨里奥大人!请回应我!”

  灵魂向外延伸了很远,但突然被拖了回来。他发现有人进入了自己的领域里。

  “原来你也喜欢那首诗呢。《辛多雷的孩子们》……很有意思的诗歌。我也很喜欢。但是刚开始的时候可不是十个孩子。高等精灵们喜欢11这个数字,所以最早是十一个孩子。”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卡拉然现在感到的唯有绝望。

  “十一个辛多雷孩子,沉睡于母亲的怀抱中。一个被剥了皮,于是还剩十个……欺诈者卡拉然,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刚出生就被剥皮的滋味真的很难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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