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 红月(下)

没有人呼唤他,他却来了。
 
不安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在维斯潘尼斯的“登基”仪式之后,在一片平安祥和的气氛下度过了十年,这个只有不到一百人的小国终于遇上了他们的第一个大威胁。一头黑龙从更南方的天边飞来,在夜吻王国的领地边缘徘徊。他似乎看上了这块水草丰美的土地,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我们必须把这只野兽赶出去。”
 
在一次例行的家族会议上,已经成为国王的维斯潘尼斯斩钉截铁地说道。
 
“但我们没有与他开战的理由。”
 
立刻就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的确,虽然暗夜精灵与龙族的关系向来很冷淡,但也算相安无事。在漫长的历史中,这个种族还从未与龙族发生过战争,他们的领袖也不愿有这样的战争。龙族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生灵之一,拥有凡人难以匹敌的强大力量。以前也曾有对魔能的渴求到了发疯程度的人提议抢夺龙族的魔能之源,但最终被否决了。没人敢对激怒龙族可能导致的后果负责。
 
但如今,维斯潘尼斯却想迈出这危险的一步。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当一个小小的国王了,他做梦都想回去,回到自己当初失败的那座城市,把那个女人从王位上揪下来,自己坐上去。对爱尔兰德的残害使他的威信空前提升,而且他相信,只要自己拥有暗影公主体内全部的魔能,就一定会成为世界的霸主。
 
要成为王,所以要打败一切强敌。他要让自己的族人有充分的信心,以及对于自己更多的信赖。所以他要让这些人看到,如今的夜吻家族已经变得比以前更强。他们拥有一个不亚于永恒之井的美妙魔能来源;他们强壮而充满智慧;他们可以打败先人不敢挑战的敌人。
 
“就以这头黑龙的死亡为开端吧!我们将走上复国之路!”维斯潘尼斯信誓旦旦,“我有一个绝好的方法……”
 
 
 
这个所谓的绝好方法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那个自称裴里,策划了整个阴谋的人告诉他的。这个人原来真实身份是艾萨拉安排在爱尔兰德身边的间谍,但是由于没有直接参与夺权行动,后来艾萨拉也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位部下的存在,结果鬼使神差地变成了被流放者之中的一员。而爱尔兰德本身没什么能力,所以他就萌生了找一个强有力的主子的想法。
 
而当年裴里通过各种手段了解到的,关于爱尔兰德身上的秘密,现在也就成了他与维斯潘尼斯谈报酬的最大筹码。在这次会议之前,维斯潘尼斯本来和其他人的想法一样,不愿招惹那头黑龙,但裴里私下找到他,而且开口就十分的直截了当。
 
“干掉来犯的黑龙。只要你做到了,不仅夜吻王国,甚至艾萨拉帝国的臣民也会屈服于你的力量。这只黑龙并不强,而且看上去很可能生病了或者受伤了,否则他没有必要冒着侵犯异族领地的危险待在这附近,完全可以越过沙漠,到北方的大森林里去。错过了他,你想找到一只虚弱的成年龙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别开玩笑,虚弱的成年龙依然是成年龙。”维斯潘尼斯并不认可裴里的提议。
 
“但他现在奄奄一息,而你们呢?”裴里冷笑着反问道,“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强大?爱尔兰德的身体里拥有足够多的魔能,使你不再萎靡不振。夜吻王国已经不再是一个弱小的群体了,这个国家的每一个男人在不久的将来都可能拥有和那些宫廷魔导师一样强大的魔力。有了力量却不去追求与这力量相匹配的地位,你的理想难道只是安居乐业而已?”
 
“我们很强大?我觉得并非如此。”维斯潘尼斯摇头,“我和我的臣民们都没有学过比较正统的魔法,虽然可以捕捉到魔能的流出,但却无法充分地吸收。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顶多也就是满足了对魔法的瘾,而自身的能力是不可能获得进步的。”
 
“那我只好告诉你最后的方法。”裴里叹了口气,“我之前不想告诉你,是因为说出这句话之后我对你而言就没有太大的价值了,我自己的性命安危就成了问题。所以今天的谈话是我最后一次坐在这儿和你交谈了。”
 
“你未免把我看得太卑鄙……”维斯潘尼斯有些不高兴。但他心里却认真起来,因为他知道,裴里接下来说的话一定对自己十分重要,一个字都不能漏听。
 
“我会为你留下一张图示,上面是一个已经失传的远古祭祀仪式。啊,实际上算不得失传,只是被王室下令销毁了,因为这个仪式太危险。最初的暗夜精灵就是通过这个仪式正式建立了与永恒之井的联系,从而获取魔能的。它可以让空气中密集的魔能汇聚成实体,这样即使不是魔导师,也能通过特定咒语轻松地吸收这能量。而仪式的危险性主要在于,必须对奥术之灵献出活祭品。我想我说到这里时,你应该已经明白了,谁最适合担任活祭品的角色。”
 
维斯潘尼斯当然很明白。但是他一点都兴奋不起来,反倒是紧张得不行。
 
“你是要我们背上弑君的恶名?!”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裴里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冷冷地盯着他。“你们已经把她弄得生不如死,却害怕起这种事情来?我觉得不要当那种伪善者比较好。听好,爱尔兰德的体内有一个类似于魔法容器一样的东西,她所有的魔能都在那里面。将她献祭之后,这些魔能会和容器一同暴露出来,而你要做的就是立刻按照我给你的图示里写的那样念咒语,把你想拿到的东西全部拿到手。如果我之前教你的方法让你当上了夜吻王国的王,那么这个方法就是让你成为世界的王。爱尔兰德源源不断地从永恒之井里吸取了几十年的魔能,你可以估计一下你会得到多么强大的力量。”
 
“我会不会被撑爆?”维斯潘尼斯不无担心地问道。
 
裴里微笑着耸了耸肩:“这就得看你的运气了。俗话说甘甜的果实都结在果树最高处,高风险才有高回报,不是么?”
 
 
 
“所以我们要举行这样一场献祭仪式,然后杀掉那只黑龙,开始我们的征程。虽然会牺牲爱尔兰德公主,但是……”
 
维斯潘尼斯突然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把“公主”这个词说得很重,而其他人听到之后,脸上都出现了奇怪的神情。他们以一种不安的目光看着自己,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大概是错觉吧。他没有多想,继续往下说:
 
“我们会变得更强!我们要回到故乡去,把失去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又一天过去了。
 
被关在地下室里,双眼始终都蒙着黑纱,爱尔兰德无法得知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了多久。最初,还有人按时给她送饭来,她可以由此判断时间。到后来,男人们嫌麻烦,觉得只要她维持一定程度的体力就行了,万一喂饱了说不定还有可能逃跑。于是送食也不定时了,有时在被男人们“使用”的过程中就昏了过去,然后才可以得到一点吃的。不过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很快又找到了另一个判断时间的办法——当那些男人终于全部离开时,就说明一天过去了。因为他们也是需要休息的。
 
但是,她很快又发现,自己忘记这样的计算总共累积了多少天。只隐约记得这段日子十分,十分的长。
 
好痛……身子根本就动不了。幸好今天最后一个离去的人是在床上做事的,这样她可以好好地躺着睡觉。以前很多时候就没这样的好运了。比如说维斯潘尼斯,他力气比较大,常常抓着自己的双手,像提一个水桶一样把自己提起来,竖着压在墙上。做完之后,他往往还会骂上几句难听的话,任凭筋疲力尽的自己倒在墙角,临走时还不忘朝自己身上吐一口唾沫。
 
我有哪里对不起他吗?为什么他和其他人要对我做这样的事?
 
我……一点都不明白。
 
手脚被绑在一起,身子难受地蜷着。爱尔兰德脑子里又一次变得一片空白。她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痉挛,这是长期服用药物以及无休止地被凌虐留下的后遗症。不过,就算这样的痛苦现在也已经无所谓了。她不再如以前那样懂得思考、也不再对未来抱有什么期望。现在的她与其说是个无意识的活人,还不如说是一具会动的尸体更恰当。
 
但她还是知道害怕。至少当有脚步声在耳畔响起时,她还是会害怕。因为这往往代表下一次凌虐的开始。
 
——原来今天还没有结束啊。
 
她悄悄咬住了嘴唇。当男人进入她身体时,这样做能让她不至于哭出来。
 
但奇怪的是,那个脚步声明明已经来到自己面前,平时那样的痛觉却始终没有出现。
 
纳闷的时候,一只陌生的,但是很温暖的大手,轻轻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个访客说话了,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低沉,却富含理性。
 
“我路过这里时,发现附近有强大的魔法之源,却没想到是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更没想到的是,拥有力量的人不懂得使用力量,却甘愿被一群自以为是的渣滓蹂躏。”
 
爱尔兰德想回应他,但干涸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他们对你做了这样无耻的事,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反抗呢?是没有反抗的力量,还是没有反抗的意志?”这个陌生的男人继续说着,“你应该很清楚,当他们把你的魔能全部夺走之后,你就会像一只野狗那样被杀掉。你难道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依然无法回应他,空白的脑子也无法组织起一句可以回应他的话。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沉闷的响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墙壁上。这东西应该很大,很笨重,因为整个地下室都跟着抖了起来,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在她脸上,十分难受。
 
“造物主,造物主,这就是你们满意的世界?让这样一个脆弱的生命承受所有的不公,就是你们认为正确的生存法则?你们铸造这个世界时,真的有赋予其正义与希望?为什么我只看到邪恶四处蔓延,看到弱者饱受欺凌?为什么正直的操守变得黯淡无光,最美的善意却遭受无耻的践踏?我凭什么要为你们犯下的罪行承担责任?这个世界凭什么还要我拼命地去守护?!无耻之尤!”
 
——奇怪的人。爱尔兰德搞不懂他哪来的怒火,更不知道他在冲着谁生气。
 
那个人发泄完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大手轻轻撩起爱尔兰德的头发,捏了捏她那已经只剩下一层皮的脸颊。
 
“在我们下一次相遇之前,我希望你能想清楚这样一个问题的答案。”他温和地说道,“你想不想活下去?只需要决定是‘想’还是‘不想’就行了。”
 
——这个问题十分重要吗?自己明明早就放弃思考了。
 
爱尔兰德还是无法亲口回应这个奇怪的人。而他也没有等下去的耐性。那双温暖的手离开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然后她呜咽起来,泪水悄然湿润了蒙着双眼的黑纱。
 
自从父亲逝去之后,她再也没有被如此温暖的一只手抚摸过。每一双伸向她的手都冰冷得可怕,唯有今天,她从对方掌心的温暖中再次回想起了父亲。
 
 
 
然而爱尔兰德很快就发现了,自己不得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并给出自己的答案。
 
之后不久,男人们都不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她们替她摘掉了黑纱,开始按时给她送食,将她住的地方修葺一新。还有人拿来了新衣服,替这个脏兮兮的公主换上。
 
她不明白在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有一天,一个再也无法承受良心谴责的女人趁无人看守时,带着她准备出逃。从这个女人口里,她终于得知了其他人在阳光普照的地方正进行着什么计划。在知晓真相的那一瞬间,她心中有什么东西哗啦一下碎掉了。
 
但没能带她走出地下室,这个女人就被抓住了。维斯潘尼斯以叛国罪的名义当场将其斩首。然后,夜吻国王当着她的面下了命令——第二天晚上,将爱尔兰德献给奥术之灵。
 
他们走了,把爱尔兰德留在了那个女人尸体身边。
 
——为什么他们要做到这种程度?为了夺取自己体内的魔能?
 
可是,这魔能从来就不是自己主动接受的啊。谁想要那种力量了啊?更何况,从小到大,出于对暗影魔法的畏惧,从来就没人教过自己任何使用这些魔能的方法。
 
但为什么,他们还是要杀了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明白,对自己遭受这一切痛苦的原因,都无法明白。
 
但是,大概也没有时间去想了。因为献祭仪式很快就到了。略微让她释然的一个消息,是有人告诉她,从维斯潘尼斯带人走进她的屋子,到她将被烧死的今天,正好过去了十一年。得知这个真相之后,爱尔兰德自己都觉得十分吃惊。她本以为外面的世界也不过流逝了几个月而已。
 
原来,那个曾发誓对自己效忠,永不背叛的将军,还是努力履行了诺言啊。虽然不知道他对自己究竟多么嫉恨,但能容忍自己继续活十一年,应该还是挺不容易的吧。
 
——啊,不对,现在应该叫他夜吻国王了。
 
走出地下室,仰望十一年未见的星空,她的心却揪得紧紧的。在前方不远处,那个国王正被人们簇拥着,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更往前,高大的火刑架伫立在那儿,等着她走上去,然后冲天大火燃起,一切宣告结束。
 
为什么我最终会走上这条路呢?
 
我明明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了他。甚至当他的族人不信任他,来找我时,我也不忘告诉他们,维斯潘尼斯才是领袖。那时候当着我的面大声宣称维斯潘尼斯不可信任的人们,现在为何又带着谄媚的模样待在他身边,和他一起伤害我呢?
 
告诉我啊,维斯潘尼斯。告诉我,从你发誓效忠于我开始,直到现在,我到底对你做错了什么?
 
 
 
木然地从国王身边走过,木然地被绑在火刑架上。拿着火炬的行刑者,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前来。
 
爱尔兰德始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话。但这时候,她眼角里渐渐渗出了鲜红的液体。眼泪早就哭干了,现在流出的是血。她从小开始就很喜欢母亲脸上的漂亮面纹,现在自己终于也有了。也许比母亲的更鲜艳,更美丽。
 
“你想不想活下去?”
 
——之前那个陌生男人对自己提出的问题,依然在脑海里萦绕着,挥之不去。
 
我可以活下去吗?我有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吗?
 
然后,那个奇怪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毫无征兆地。
 
“只要你想活下去,我可以为你找一百万个理由。”
 
 
 
“黑龙!”
 
有人尖叫起来,惊恐地朝维斯潘尼斯这边跑。紧接着,更多的人叫喊起来。他们没有想到,之前那只被认定已经没什么力气的黑龙,竟然趁着夜色的掩护来到了夜吻王国的中心。
 
维斯潘尼斯也被吓了一跳,但裴里对他说的话立刻使他冷静下来。
 
“不要害怕!这头黑龙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可以打败他!所有人,拿起你们的武器,以我为中心列队!”
 
他大声地指挥着,但目光始终没有从那个在夜空中盘旋的黑影上面离开。之前派去侦察的部下曾形容过这头黑龙的大小。虽然当时目标一直在天上飞,无法精确测量,但估计也就刚刚成年的那种个头。
 
如果侦察报告足够准确,那的确没什么太需要害怕的。
 
……当然,前提是足够准确……
 
黑龙越飞越低,维斯潘尼斯的目光也越来越黯淡。不,已经不仅是脸面上不好看了,他的内心在疯狂地动摇,甚至必须让双手死命抓着座椅的扶手,才不至于让自己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头黑龙到底有多大?!他的影子已经几乎把整个村子都遮住了,怎么离地面还这么远?!不可能!不管多么久远的史书记载里,都从未提到过有这么大的龙!这体积已经几乎是普通成年龙的两倍!不,三倍!
 
“难道说……”
 
他脑子里冒出了最后一个猜测,一个可以立刻让他这么多年来积攒的所有希望全部化为泡影的猜测。
 
——守护巨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居住在这个世界最神秘角落里的五只巨龙。他们拥有凡人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他们是在神话时代被艾露恩委派守护这个世界的巨兽。凡人绝对不能与这五只巨龙为敌。
 
——记住,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国王陛下,我们该怎么办?!”他身边一个护卫心惊胆战地问道。
 
“……没什么好怕的……”
 
“国王陛下……”
 
“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个快死的成年龙罢了!”维斯潘尼斯几乎鼓足了所有残存的勇气,歇斯底里地喊起来。“替我挡住他!我现在就回皇宫去,把夜吻家族最强的三叉戟拿来!我们一定会获胜!”
 
他离开了座位,像逃命一样朝远离广场的地方跑去。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相信了他的话,没有退后。但却没人发现,他们的国王并不是朝着皇宫的方向跑的。
 
 
 
爱尔兰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当她仰望天空时,发现那头黑龙也正在看着自己。
 
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与之前一模一样:
 
“回答吧。”
 
她终于知道这头黑龙是谁了,只是突如其来的冲击还令她有些猝不及防。
 
“回答我,你和这些渣滓,那一方活下去?如果你要它们活下去,我就立刻杀掉你,然后再也不回这里来;如果你要活下去,我就会把这里所有让我看不顺眼的东西都清除掉。”
 
爱尔兰德有生以来第一次面临这样无情的选择——黑龙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自己和其他人已经被他划作势不两立的双方,只有一方可以活下去。
 
但她做出最后的决定却并未花费多少时间。几乎就在黑龙的询问结束的同时,她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惨然的微笑。
 
——然后,点头。
 
 
 
——我想活下去。让他们死吧。
 
——好的。我答应你。
 
 
 
以“地狱”来形容这座村庄,大概也显得单薄了一些。妄想顽抗的人和逃得不够快的人都被炽烈的火焰直接烧成了灰,连同他们的村子和大半个森林。四处都是火焰,肆意地焚烧着、炙烤着大地,如同是在惩罚这片土地,斥责他们竟然容忍最无耻的恶行在这里发生。
 
只有一位幸存者——爱尔兰德趴在火海之中,但四周的火焰如同有生命一般,始终不曾逼近她。
 
黑龙终于徐徐落地。他低下头,下巴贴在地上,鼻尖伸到了爱尔兰德前面。
 
“你的选择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黑龙和善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着,“从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里,我依靠自己的力量拯救了一个有希望的孩子。如果你做出另一个选择的话,也许我也会更加痛苦吧。”
 
——可是,为什么我要活下来的话,他们就一定要死?
 
爱尔兰德不明白。在她眼中,这些人并不是那么可恨的家伙。毕竟在沙漠中流浪的那段日子里,即使红月家族的人全部逃走,这些人依然跟在自己身边。
 
黑龙看懂了她的心思,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有些时候为了活下来,你不得不夺走他人活下去的希望。你太善良了,孩子,这样的人格会招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恶意。要活下去,你就必须变得冷酷,甚至暂时抛弃你的情感。”
 
——那样的话,我还算是爱尔兰德·红月吗?
 
“为什么不算呢?名字代表你的存在。你是爱尔兰德·红月,所以你就在这里了,在我面前。所以,跟我走吧,毕竟你已经无处可去。我要彻底毁掉这个造物主妄自尊大的产物,彻底把这个肮脏的世界砸碎。我会为你建立起一个新的世界,一个不再有尔虞我诈,不再有那么多的痛苦与不公正的世界,一个充满温暖的世界。即使我会因此与全世界为敌,甚至失败、死去,我也不会违背这个理想,不会忘记今天在这里和你说过的话。”
 
黑龙把鼻尖向前伸了伸,金色的双目认真地看着这个还没他的獠牙大的孩子。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走的话,我会为你准备一个契约。”
 
爱尔兰德没有回答。但是她拼尽全身力气,撑着已经快要崩溃的身子,勉强站了起来。在火光中,脸上那两条血泪显得格外醒目。
 
她伸出了一只手,放在黑龙的鼻尖上。
 
 
 
——带我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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