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第四章 大搜查线

“也许从那个晚上开始，爱尔兰德·红月就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怀着仇恨的使者。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选择了这条路。”

 

从过往的痛苦记忆中走出来，爱尔兰德长舒了一口气。

 

“我开始懂得憎恨是一种怎样的情感，而老师就是维斯潘尼斯。他侥幸逃过了耐萨里奥的惩罚，但已一无所有。在森林里躲藏了好几天之后，他决定独自一人回去，因为他还有最后的自保手段。他曾经从我这里抢走了代表红月家族领袖地位的徽章，于是他带着这枚徽章，沿着流放时的道路返回了艾萨拉帝国。这个人的脸皮可谓厚如城墙，他确认只有自己活下来并且回到了故土之后，立刻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他见到了艾萨拉，告诉她说夜吻家族有好好为当初的罪行忏悔，于是在流放的过程中决定铲除帝国的祸害——红月家族。两大家族在遥远的南方进行了战争，最后夜吻家族虽然获胜，但已只剩下他有力气回到这里来报信。他把我的徽章交给了艾萨拉，像狗一样卑躬屈膝，也许艾萨拉叫他食屎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他也会立刻照办。因为他要艾萨拉坚信我已经死了，而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爱尔兰德故意把视线落在艾鲁拉脸上，一刻也不移开。她想看看在听到自己的祖先做出如此丢人的事情时，这个德鲁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映入眼里的情景是她乐意看到的——艾鲁拉不敢与她对视，眼里满是迷茫。

 

“艾萨拉相信了我的死，但没有相信他的忠诚。维斯潘尼斯被她安排到了黑鸦堡，那里曾经是他的家，但现在主人已经变成了被他饲养成狼的拉文凯斯。主仆对换了身份，拉文凯斯也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亲自安排他打扫城里所有的厕所。于是很多年过去了，没人再记得这个脏兮兮的清洁工曾经是干什么的，连拉文凯斯自己都忘记了。只有他自己还记得，因为他的野心还在，他祈祷重新登上舞台的时刻快点到来。

 

终于，他的机会来了。燃烧军团入侵，耐萨里奥也正式开始实施计划。艾萨拉帝国分崩离析，往日的忠臣们死的死，逃的逃。我曾经告诉艾萨拉，不要相信那些寄生虫，事实证明我的话没有错。达斯雷玛和大部分魔导师背叛了她，帝国从最中心开始瓦解，然后被庶民推翻，往日的荣耀只剩下一堆断壁残垣。耐萨里奥告诉我，她没有死，而是变成了一个不能离开海洋的怪物。不知道她现在还记不记得我了。

 

维斯潘尼斯却十分高兴，他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反抗军与龙族一方，并且开始展现自己的勇敢与机智。拉文凯斯死后，越来越多的年轻士兵开始崇拜他，认为这个老人十分了不起。他们如果知道这家伙曾经做过的事情，恐怕肠子都是要悔青的。他这次的运气十分好，因为所有与他相关的人和记录文献都随着永恒之井的爆炸而灰飞烟灭。唯一认得他的达斯雷玛也在战争结束之后不久被德鲁伊政权流放了。

 

他改名为阿斯特兰纳·夜吻，终于焕然一新，再次回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政治舞台上。玛法里奥那个小屁孩子竟然尊称他为平民英雄，甚至以他的名字为暗夜精灵的新首都命名。真是可笑，荣耀与地位来得都是如此随便，而历史的真相却始终被埋藏在废墟里，被人忘却。”

 

艾鲁拉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显而易见的可以看出她内心的动摇。

 

“阿斯特兰纳。”她喃喃道，“这个人……历代夜吻家族的子嗣都以他为荣……”

 

“我知道。因为在活下来的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英雄，一个生动的传说。”

 

爱尔兰德冷笑着比了个下流的手势——她对于这个人的存在，始终无法释怀。

 

“当我知道他当初没有死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几千年。我突然发现我还是无法忘记他曾经强加于我身上的耻辱，于是决定找他问个明白。可是我找到的，却只是他的墓碑。据说他死的时候，子孙围在身边，十分幸福的样子。这家伙最终还是让夜吻的肮脏血脉延续下去了啊……”

 

“请不要那么说。至少在我的记忆中，夜吻家族做过的，有愧于人的事少之又少。”艾鲁拉连忙反驳道。

 

“我偏要这么说。”爱尔兰德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我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犯下了可耻罪过的人却可以带着满身荣耀安然逝去，我就得背负着无处发泄的仇恨，每天做噩梦？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万多年，但我对于维斯潘尼斯的恨却越来越深，他在我身上留下的伤口也越来越痛！你告诉我，我所遭受的一切，该由谁来抵偿呢？”

 

艾鲁拉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那你还——！”

 

“但是，如果像之前那样对待我，可以让你不再做噩梦的话……我……会努力尝试忍受的。”

 

“……”

 

艾鲁拉漂亮的嘴唇向上扬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无法代表我的祖先向你道歉，而且就算口头上道歉也无济于事。但是，就如我之前和你说的那样，若仇恨一直延续下去，更多的无辜者会受到伤害，而理智与善意也就没有出头的一天。所以我恳求你，如果还是无法原谅他的话，就把我当成他好了。我会忍受的，而且一定不会恨你。我希望仇恨能在我这里结束，也希望你开心地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非要跟着死亡之翼与全世界作对。”

 

“得了吧，别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了。”爱尔兰德摇头，“你自己也说过，全世界不止我一个人不幸。你也是不幸的，我对你做的事情够过分了，而且你受到过诅咒，被狼人的阴影占据了一半的人格。如果更早时我就知道你已经变成了这样子，我也不会对你那么做了。说到底，大概只是我无法接受有夜吻这个姓氏的人可以好好活着吧。但你却不是活得很好。”

 

说到这里时，她的脸色突然一变，之前那副阴沉得让人害怕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

 

“不过你也得记住，不要在我面前说耐萨里奥的坏话。我懒得管你们怎么想，但在我眼里，与其说是他要和全世界作对，还不如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坚持了正确的信念。”

 

“但我也得提醒你，他最后肯定会自取灭亡的。就算他痛恨这个世界的不公，但毁灭一切从来就不是正确改正错误的方式，只会招致悲剧。”

 

“这种事情轮不到你来说。”

 

爱尔兰德狠狠瞪了艾鲁拉一眼。让对方闭上嘴巴之后，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男爵，我们走。诺兹多姆那边应该已经发现真相了。”

 

萨博迈恩男爵点了点头。他的身子立刻膨胀起来，片刻之后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一头壮硕的黑龙。与死亡之翼颇为相似，他的皮肤也裂开了，滚烫的岩浆在伤口处翻腾着，看上去十分可怖。

 

“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接下来你去找龙族报信也好，回老家睡觉也好，都随你的便。”爱尔兰德冲着艾鲁拉说道，“我本来想在船上就解决你的，但有些时候我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想法就比你的更加正确。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一样正直，我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当然，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你如果在战场上遇到我的话，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说完之后，她轻轻一跃，坐到了黑龙背上。

 

“啊，还有个事情。你最好告诉龙族，别试图挑战我和耐萨里奥。他们是赢不了契约者的，如果要动真格的话，就叫另一对契约者来。我曾经试图将那两个家伙分隔开来分别干掉，也试过说服他们加入我们这一方，都没能成功。战争终究是避免不了的。”

 

“你是说……？”艾鲁拉有点犯迷糊。

 

爱尔兰德没有继续解释。她用力拍了一下黑龙的脊背，然后这庞然大物就腾空而起，很快消失在无尽的夜空之中。

 

“另一对契约者，是指克罗米和那个维……维……维希度斯？不对，好像不是这个名字。反正是个成天对约西亚毛手毛脚的坏家伙。”

 

艾鲁拉叹了一口气，朝四周望去。夜晚的沙漠十分清冷。除了细微的风声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啊……”她挠了挠脑袋，“迷路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立刻恢复所有地区的警戒！”

 

阿莱克斯塔萨急得焦头烂额。那艘吸引了所有哨兵的船，还有地精的证词，原来全都是假的。从一开始他们的钱财就没能收买到地精，因为这些混账绿皮只认谁的出价更高。虽然被欺骗的愤怒使她冲动地烧光了棘齿城，把所有绿色的东西都变成了灰，但事态并未得到实质性的解决。

 

现在，一个不祥的预感在她脑子里跳动着，令她紧张万分。

 

——死亡天使说不定就是要抓住这警戒线暴露出来的空隙，即使只是短短一瞬。

 

诺兹多姆则一言不发。他在后悔，因为自己一时的大意，没有把红龙女王的劝告听进去。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只能尽力让自己的部下以最快速度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在黑夜里，士气低落的龙族开始了新一轮的搜索。但这一次他们对找到目标已经不抱太大的期望。

 

不过这样的悲观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有一个哨兵发来了有些意外的好消息。一支由暗夜精灵哨兵与德鲁伊组成的军队已经在热砂港登陆。即使在龙族阵营里也可谓声名显赫的珊蒂斯·羽月将军带着一部分人进入了沙漠，开始地毯式搜寻。

 

而更大的惊喜来自留在热砂港的罗达里奥·观星者。本着怀疑一切的特务精神，他在码头上到处乱搜，竟然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大德鲁伊艾鲁拉留下的记号。于是他很干脆地叫人把整个港口的地精抓了起来，二话不说亲自上阵拷打审问。鞭子的作用果然不亚于金钱，几个差点被打死的地精总算是吐出了实情——确是有一艘没有登记的商船不久之前在这里靠岸，而船上的两个神秘旅客也立刻不辞而别，进入了城外的沙漠地带。而没过一会儿，一个暗夜精灵也追了上去。

 

诺兹多姆激动得全身发抖。“快，不要迟疑，加大搜寻沙漠的力度！”他连忙命令道，“但是不要忘了，不要离开岗位！说不定这又是一个陷阱！”

 

虽然专门提醒了哨兵们不要再犯和之前一样的错误，但他自己已经等不及了。他决定自己亲自去一趟——沿着沙漠，一直向西飞，直到抵达那个被他制造的结界封锁起来的死地，希利苏斯。自从之前阿莱克斯塔萨在希利苏斯与死亡之翼交手并战败之后，他就决定暂时避开这个大敌的锋芒，转而收拾其部下。结界是他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力量才布置成功的，里面的时间流逝速度比外面慢六倍。虽然进去很容易，但就算是死亡之翼也别想轻而易举地从里面逃出来。而坏处就是，即使他自己，一旦进去了也不容易脱离。

 

如果还找不到死亡天使的行踪，那自己就进入结界，把死亡之翼找出来，堵上性命打败他。

 

 

 

太阳照常升起，冰冷的砂砾转瞬之间就变得滚烫。整个大地都在冒烟，热得足以让人脱一层皮。作为世界上气温最高的沙漠，塔纳利斯地区的确是不负盛名。

 

艾鲁拉变成了一只猎豹，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跑来跑去。她以前没怎么来过这里，只是从约西亚口中听说过这片沙漠的可恶。不过，约西亚当初在沙漠里遇到的是敌人故意制造的尘暴，自己现在视野开阔天空晴朗，应该很容易找到绿洲或者城市才对。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得多严重。她痛恨自己学习自然之道时为何偷懒，以至于已经成为了大德鲁伊，却始终没学会与候鸟沟通，变成飞鸟的方法。如果那时候努力一些的话，现在就不至于被晒得晕头转向了吧？

 

“呜……好想喝水……”

 

渐渐跑不动了。她趴在地上，不停地喘气。但停下来并未使体力有所恢复，反而越来越累。她开始意识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迷路这么简单的问题了，摆在眼前的是一个严肃的生存问题。

 

“渴了……饿了……好想洗个澡……”

 

咕哝了半天，摆在眼前的还是只有沙子。

 

但是，当她已经不抱希望地望向远方时，却发现之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地平线上竟然出现了几个黑点。渐渐的，那些黑点越来越多，连成了一条线。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朝这边靠近。

 

她立刻想起了约西亚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在沙漠里最凶猛的生物莫过于土狼。它们成群结队，所过之处只要是背朝天四脚着地的东西都吃。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似乎和这个条件十分符合。她开始害怕起来，但现在的体力又实在无法支撑她跑出太远。她还得存着点力气，想办法熬到太阳下山，如果一下子就累死了更划不来。

 

——对了，既然它们吃的是背朝天的东西，那自己只要那样不就行了？

 

她立刻变回了人形，然后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然后她听见了脚步声，是凶猛的四角生物跑动时的沙沙声，与自己刚才变成猎豹时的声音颇为相似。脚步声越来越大，但在她面前却戛然而止。

 

——这些土狼难道要吃了我？

 

然而她没有听见土狼的嚎叫声，倒是熟悉的暗夜精灵语，而且听这声音，还有说话的人那张扬的口气，真是一点都不陌生。

 

“发现一具尸体，从外观上判断可能是艾鲁拉·夜吻……嗯？你说什么？她有可能还活着？别闹了，看这一动不动的样子……行了，用水浇她干嘛？别浪费饮水啊喂！就在这里用沙子把她埋了吧，然后回去和罗达里奥说一声，留着水也好到时候用来模仿眼泪……”

 

艾鲁拉确信了，她果然还是很讨厌珊蒂斯·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