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第八章 巨龙的黄昏（上

对诺兹多姆而言，克罗诺木口中道出的“事实”比任何谎言或是侮辱更令他无法忍受。

 

在冰冷的沙漠上空徘徊着，不时抬起头仰望星空的他，此时觉得身边的一切前所未有地虚假。克罗诺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陈述意味着什么呢？她大概早就忘记了，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记得在诸神赐福的那一天，诺兹多姆对万神殿许下的守护这个世界的诺言。诺兹多姆敬仰造物主，坚信若没有这些巨人的努力，艾泽拉斯就不会拥有如今的面貌。他认为感恩是最大的美德，而他能做到的感恩方式就是千年如一日地恪守其职。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最信任的血亲，当着自己的面否认造物主的伟大。

 

“如果说以前的记忆都是假的……”他喃喃自语道，“那巨龙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伟大的时间之河又该被置于何等地位？”

 

他的归宿、永恒的家园、时间之河，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早就做好的模板而已。他开始猜测克罗诺木的话里是不是还有更深层的意思，然而仅仅想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怒不可遏。

 

“你是想告诉偶，就算青铜龙什么都不做，历史还是会这样正常运作下去，直到安排好的末日来临，大家一起完蛋吗？！”

 

愤怒的质问得不到回答，因为没人听得见。空寂的沙漠与清冷的月光之间，只有形单影只的他而已。

 

孤独——深入凡人世界的克罗诺木曾和他提到过，凡人最害怕的便是这个词。那时候的他轻蔑地大笑，认为那正是凡人弱小的证明。这些脆弱的生灵与其说害怕孤独，不如说没有勇气与力量独自面对广阔的天地罢了。

 

但现在，源自内心深处的冰冷却在告诉他，实际上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除了自己之外，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支持克罗诺木。即使是阿莱克斯塔萨和伊瑟拉，也没有对他的抗议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支持，甚至是同情。那一刻他突然发现，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的自己，却站在了整个龙族的对立面。

 

这是什么逻辑？诺兹多姆不懂。

 

黯然地收起翅膀，他降落在沙漠中央。与时光沙漏中金色的细沙不同，这儿的沙子又脏又粗糙。高贵的龙族当然不会住在这种地方，只有低贱的凡人和虫豸才会拼命地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生。

 

“偶和你们这些低贱的生物是不同的。”他气愤地低吼道，“绝对不同！”

 

一群土狼从面前疾奔而过。他看准了其中最强壮的那一只，轻轻动了一下爪子就把它抓了起来，锋利的爪子顺便削掉了这可怜野兽的脑袋。

 

看到没有？克罗诺木，这些渣滓在龙族的力量之下只有颤抖的份。它们根本就不可能拥有战胜神的力量。你以前要偶相信凡人，偶也被你给骗了，真的对它们抱以信心……错了，完全错了！龙族，只有龙族才是至高无上的！

 

“偶马上就会纠正你们的错误。”他狞笑起来，“用能够令你们信服的方式……”

 

 

 

除了突然出走的诺兹多姆以外，整个艾泽拉斯世界的成年龙都已经聚集在了时光之穴外面。上一次这样大规模的聚集还要追溯到一万年以前的那场战争，而那是众多巨龙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他们不会忘记，当初飞向战场的巨龙里曾有无数黑色的同胞，而如今黑色却成了龙族最忌讳的颜色。

 

但有一点和上一次是相同的——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未知的命运。

 

在曙光即将照到时光之穴的大门时，一头金色的巨龙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尽管神情还有些疲惫，但作为这次讨伐战的号召者，在昨天刚刚把令人震惊的历史真相抖出来的她，还是咬牙坚持带队起飞。很快，包括对她有些不服气的阿纳克洛斯在内，所有的青铜龙都一同飞上了云霄。接着是阿莱克斯塔萨率领的红龙、伊瑟拉带领的极少数绿龙、还有哈尔索拉的蓝龙军团残部。与一万年前相比，这支队伍的规模已经缩减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除了青铜龙勉强维持了足够数量之外，其它三色巨龙都曾遭遇过近乎毁灭性的打击，蓝龙甚至失去了他们的王。随着阿莱克斯塔萨的老去，就算天下太平，龙族也难以恢复曾经的繁荣了。

 

看着最后的巨龙们，克罗诺木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个伟大的种族，在今天之后还会剩下多少呢？

 

“维恩，你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她罕见地主动向自己的搭档问道，“也许龙族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维恩轻轻点头：“至少数量上锐减不少。”

 

“我开始担心，在龙族灭绝之前，凡人能不能独自承担起挽救世界的重任。从我开始行动到现在已经过了五百年，虽然凡人在这期间进步不小，但还没能达到我期望的程度。”

 

“这个问题没有必要老放在心上。”维恩说道，“你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

 

克罗诺木很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你是对的。”她叹息道，“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她昂起头，朝更高的地方飞去。在冲破云层的阻碍之前，她回头望了最后的巨龙大军一眼。对这些同伴，她心里只有深深的歉疚。因为直到此时此刻，她还是隐瞒了一条要命的信息，没有告诉他们。

 

——在之前与造物主动力核心的沟通中，她已经获悉万神殿制定的“规则”里根本就没有这场战争。这意味着尽管她已殚精竭虑，但历史轨道终究还是偏移了。她不仅没能把那个躲在暗处的破坏者裴里抓出来，甚至自己也陷进了前途未知的另一个时间法则里面。在走投无路之下，她才决定牺牲龙族，换取乐观的前景。采取了这种谋略，就意味着她可能把自己的同胞送上绝路。这是莫大的罪行，即使想乞求饶恕也是不可能的。

 

今天之后，艾泽拉斯的天空会是什么样呢？

 

 

 

“风停了。”

 

耐萨里奥抬起头，遥望悬挂在西边天上的夕阳。希利苏斯，这片不安宁的土地在这个黄昏却突然反常地安静了下来，似乎在昭示着什么大事件的发生。

 

爱尔兰德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像一尊石像。听到他的话之后，她也仅仅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而已。

 

“你还在思考我们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耐萨里奥问道，“爱尔兰德，如果老是执着于判定一件事是绝对的‘对’还是‘错’，这样的心思是做不成大事的。”

 

“不，我只是在遐想。”爱尔兰德立刻矢口否认，“新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呢？我见过了太多的仇恨，而且也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仇恨的世界……一下子无法以我的思考能力勾画出来。仅仅是这样而已。”

 

“别伤神，顺其自然就好。”

 

耐萨里奥笑了笑，继续弯下腰画他的魔法阵。在他脚下这个巨大的圆形法阵，直径估计有成年龙身长的三倍，他从早上画到现在，一直没休息。

 

“好了。”他终于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我们赢了。”

 

魔法阵终于全部完成。他用指甲划破了手指，洒了几滴血在地上。然后他伸了个懒腰，转过头向东方的天际望去。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黑点，渐渐变大，轮廓也清晰起来。是巨龙，数量不少。

 

“自诩为正义使者的访客们到了。我们准备欢迎的仪式吧。”他的口气变得活跃起来，“以前曾有一个叫麦迪文的人类法师，使用魔法制造了一道门，连接两个世界。兽人正是通过这道神奇的门入侵了艾泽拉斯。在他死后，我仔细研究了他留下的这个传送门，并加以利用和改进。现在我学会了他的手法，发现这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魔术。”

 

“你画的这个魔法阵也是传送门的雏形吗？”爱尔兰德问道。

 

“正是这样。而且我要传送过来的东西可是比兽人厉害几百万倍的。”耐萨里奥像个得到了夸奖的孩子一样，笑得十分开心。“爱尔兰德，还记得我的长子奈法利安吗？”

 

“当然。”

 

“他完成了一项重要的研究，并且在临死前把实验成果全部交到了我手上。最近几年，我把这些宝贝放逐到了外域最阴暗的角落里，让它们与来自宇宙各处的恶魔战斗，在最原始的战场上学会最有用的战斗技巧。”

 

耐萨里奥开始吟唱一段复杂的魔法咒语。魔法阵的轮廓开始发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在中央形成，然后扩大。侧耳倾听时，爱尔兰德发现旋涡背后似乎传出了类似龙的嘶叫声。

 

“振翅高飞吧，我的孩子们！”耐萨里奥张开双臂高喊，“暮光之龙，飞吧！屠杀吧！”

 

 

 

 

 

 

在战场边缘，龙族眼前出现了一群从未见过的怪物。

 

它们看上去像是龙，但也许只是身形轮廓与龙族一样罢了——它们的身体似乎没有固定的形态，十分虚幻，如同是普通的巨龙在地上投下的黑影。它们身上没有鳞片，表皮闪耀着黑色的光。看到它们时，很多巨龙脑子里首先浮现出来的是一个疯子，一边看着龙的绘图，一边用魔法胡乱捏造出一个类似形状的产物。但这东西恐怕并不是什么糟粕之作，因为仅仅是面对它们，还没开始作战，那遍布周身的黑暗能量就已经让一些巨龙不寒而栗。

 

这些怪物从地上的魔法阵里飞出来，数目多得惊人。而在它们背后，那个古老的背叛者已经严阵以待。死亡之翼，这个制造了无数罪恶的原守护巨龙，现在既不打算跑也不打算投降，依然威严的目光告诉前来讨伐他的巨龙们，他依然是这片土地上最有力量的王者。

 

阿莱克斯塔萨超过克罗诺木，飞到了龙族大军最前方。她故意让自己飞得比死亡之翼更高一点，这样就能给对方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因为死亡之翼从来都不喜欢仰视谁。不过，看到她的这番举动，死亡之翼却并未如她想的那样有什么表示，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死亡之翼，现在就投降的话，还可以争取到宽恕的机会。”红龙女王强压心头的怒火，以尽量平静的口吻对曾经的伴侣说道。“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罪过，为死于你爪下的万千生灵忏悔。”

 

“忏悔？”耐萨里奥斜着看了她一眼，“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忏悔？”

 

“汝活着就是莫大的过错呐。”

 

伊瑟拉也飞了过来。和阿莱克斯塔萨不同，她从死亡之翼还被称作大地守卫耐萨里奥时开始就对他没什么好感。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耐心和这个疯子说理。在抛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已经开始用爪子在空气中勾勒魔法阵。

 

耐萨里奥当然不会看漏了她的这个动作，于是他也干脆不再和这两位旧识继续扯淡了。

 

“阿莱克斯塔萨，你到最后还是一点都不懂得我的苦心……”

 

在长长地叹息声之后，他的脸色猛地一变，凶狠的杀意又一次回到了那双燃烧着的瞳孔之中。他挥了一下翅膀，卷起一阵迅猛的狂风，震耳欲聋的喊声随之传遍整个天空。

 

“谁活到最后，谁才最有发言权！”

 

暮光龙一齐仰起脖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上半身向前一送，从口中喷出一道道黑色的火焰。这么多怪物的同时攻击，在天上形成了一面火墙，径直朝龙族这边压了过来。阿莱克斯塔萨和伊瑟拉连忙向旁边闪开，其他动作比较快的巨龙也躲过了，但一些龙仅仅是迟疑了一瞬，身子就被烈焰彻底吞噬。他们的鳞片眨眼间就被烧焦，腐蚀性超强的暗影能量深深渗入体内，如同是无数凶猛的蛀虫，没费多少时间就把他们的身子从里到外吃了个干净。烈焰消失之后，这些悲惨的受害者已然只剩焦黑的骨架，无助地落入荒凉的大漠之中。

 

但这仅仅是开始——第一波袭击结束之后，暮光龙立刻展开翅膀，飞快地朝各自的目标扑过去。惊魂未定的巨龙们很快就被它们缠上，有的被咬住了脖子、有的被斩断了翅膀、还有的连肚皮都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而龙族也在片刻的慌乱之后迅速稳住了阵势，开始反击。黄昏的天空立刻成了鲜血淋漓的死地，巨龙的咆哮声、尖叫声、临死前的嚎叫此起彼伏。

 

伊瑟拉和阿莱克斯塔萨也被卷进了战斗中，在龙族大军里身形最庞大的她们成为了暮光龙集中攻击的目标，虽然力量远远强过这些怪物，但也被弄得十分狼狈。

 

只有两头巨龙还没参战——似乎打算袖手旁观的死亡之翼，还有正与他对视的那头金色的雌龙。他们相互间都知道，这场战争的输赢最后很有可能将由彼此来决定。

 

“克罗诺木……”耐萨里奥一反之前的漫不经心，以认真的口吻缓缓道出对方的名字。“如果你是时间之王，恐怕我会比现在更伤脑筋……一万年前，当你拒绝把自己的力量融入龙之灵魂时，我就预感到我和你之间终将有一场死战。”

 

“身在其职，恪守其责。我与你不同的是我愿意行使自己的职责，而你抛弃了职责。”克罗诺木冷冷地回应，“但是，虽然你罪该万死，我还是得让你活下去。”

 

“喂喂，别说得像是抬一抬手就能杀了我一样。你这小姑娘还没那个能耐……”

 

“但是我有这能耐。亲爱的耐萨里奥，我，有。”

 

冷得像冰一样的轻声细语，从耐萨里奥身后传来，宛如北地的凛风。听到这声音时，从头顶到尾根，耐萨里奥觉得自己全身都像是瞬间就被冻住了一般。

 

——认识这家伙多少年了？第一次听到他说话时自称“我”。

 

他连忙转过头，但看上去已经晚了。天空被撕开，无序的奥术能量化作强烈的风暴，令他难以维持平衡。

 

在身子也随着脑袋转过来之前，他看到了那个家伙的脸。原本端正威严的金色脸庞，现在和自己一样，已经因为愤怒而出现了一道道可怕的裂痕。正对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也不再是高贵自傲的样子，而是变成了所有负面感情的集合体。

 

他疯了——耐萨里奥脑子里首先冒出的是这个念头。

 

但意识总是快于手脚的。在做出抵抗之前，这个疯子的血盆大口已经张开到了几乎可以让下巴脱臼的程度，狠狠地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