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第十五章 他，耐萨里奥（上）

连艾鲁拉自己都不敢相信方才的一击竟然重创了强大的死亡之翼，直到黑龙那惨绝龙寰的哀嚎差点把她耳膜震破，她才确信自己真的做到了。然而在短暂的兴奋之后，疲惫的感觉也随之袭来。依靠伊瑟拉的帮助，拼尽全力完成了这电光火石的一击，但要她再做一次，恐怕也力不从心了。

 

“傻瓜，别发愣呐！快回来……背后！汝背后！”

 

她只听到了上半句。爱尔兰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窜到了自己身后，镰刀带着凌厉的风，径直从她腰间划过。艾鲁拉只觉得下半身突然失去了知觉，然后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样，几乎要停止跳动。她失去了力气，从死亡之翼头上滑下来。而头朝下坠落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腰以下的部位已经被活生生地切掉了。

 

爱尔兰德挡在了艾鲁拉与死亡之翼之间。对于伤害了自己契约者的这个人，她不打算再留情。虽然艾鲁拉已经遭到了致命的一刀，但还不够——她一定要亲手把这个德鲁伊碎尸万段。

 

艾鲁拉害怕地看着她的敌人，但受到致命伤害的身体无法依照她希望的那样动起来。太阳正高悬于天上，而那个举着镰刀的黑影展开了翅膀，遮住了阳光。这个来自黑暗世界的公主正向下俯冲，就像自己刚才向下进攻死亡之翼那样。

 

但爱尔兰德的镰刀最终还是没能砍到她想砍的目标。一个墨绿色的球体突然包住了艾鲁拉断裂的躯体，然后竟当着她的面消失了。她立刻抬头望向伊瑟拉，发现德鲁伊已经被转移到了那里，在梦境女王的身前。断裂的两截身躯被分隔于两个球体中，伊瑟拉则围绕这两个球，迅速构建了一个奇怪的魔法阵。球体开始随着她的咒语而渐渐融合，明明已经濒临死亡的德鲁伊竟然渐渐恢复过来，伤口也重新连接起来，眨眼间就完全愈合，仿佛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就是契约者的可怕之处。被死亡之翼的痛苦所震惊的爱尔兰德，盛怒之下竟然忘记了敌人现在的身份。她连忙向伊瑟拉冲过去，想阻止梦境女王对艾鲁拉的治疗，但为时已晚。在镰刀几乎就要砍在专心吟诵咒语的伊瑟拉头上时，那讨厌的狼爪子挡住了她。

 

伊瑟拉笑着与她对视，眼神中满是嘲讽。

 

“汝要阻止咱医好这笨蛋的话，像刚才那样用静默术不就行了？看来汝也是个脑子一热就胡来的傻子呐。”

 

“伊——瑟——拉！”

 

爱尔兰德已然气急败坏。她不顾对方和自己现在是以多打少的局面，打算硬冲上去。但没想到的是艾鲁拉比她还冲动，整个人横着撞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被捆在了一块大石头上，身子沉甸甸的，不由自主地向下直落。不仅如此，这个变成狼人的女德鲁伊还伸出爪子摁住了她的头，摆明了是要让她脑袋先着地，摔个粉碎。

 

“艾鲁拉，你这个伪善者……”

 

爱尔兰德冷冷地看着狼人那张狰狞的脸。她的镰刀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拳套，固定在右臂上。趁艾鲁拉的注意力放在她头上的时候，她用最大的力气狠狠对着对方的胳膊来了一拳。狼人的手臂被直接打飞了出去，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在了爱尔兰德的脸上，冷得刺骨。

 

“堕落成这样子，还好意思自诩为正义使者ܟ！这种笑话留到下辈子再说吧！”

 

爱尔兰德的肤色开始变黑，很快连衣服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她整个人就像是渗入了黑色的虚空一样，身形很快就变得模糊，甚至连触摸的实感也不见了。艾鲁拉只觉得被自己摁住的这个少女突然成一团黑色的空气，径直从身下溜走了。但很快，爱尔兰德化身的这团黑雾就缠上了她。她背后重重挨了一下，接着是头、胸口、腹部……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从各个方向袭来，完全无法防备。

 

但就在她束手无策的时候，墨绿色的球体又出现了。几乎令她窒息的黑雾被隔绝在外，令她顿时松了口气。伊瑟拉用魔法把她传送到了自己身边，然后立刻带着她，向更高的地方飞去。

 

“汝也太会拖后腿呐。”伊瑟拉无奈地叹息道，“暂时别管那小妮子，咱们得赶快离地面远点。”

 

“为什么？”艾鲁拉有些疑惑。

 

伊瑟拉伸手指向下面的沙漠：“大事不好呐。”

 

艾鲁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顿时目瞪口呆——死亡之翼不见了，但视野所及的广阔大地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淖。一直在天空中和敌人缠斗的她竟然没有发现这个可怕的变化，而刚才她和伊瑟拉被死亡之翼追赶时，对方制造出来的黑影明明还只是一小块而已。

 

“难道说是死亡之翼干的？！”她担心地问道。

 

“除了那家伙，还会有谁呐？”伊瑟拉一脸的不快，“从刚才开始咱就觉得很奇怪，死亡之翼不应该这么迟钝的……那混蛋果然是把更多的力量用在了别的地方。”

 

伊瑟拉突然瞪大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

 

“糟了！”她喊出来的同时，身子已经变回了原本的巨龙形态。“咱们上当呐！阿莱克斯塔萨！快点，快回去！救救那些受伤的同胞！”

 

她伸出爪子抓住艾鲁拉，像逃命一样朝东边疾飞而去。但是，在大地上蔓延的黑暗已经望不到尽头。

 

 

 

阿莱克斯塔萨和为数不多的巨龙正在不远的地方和暮光龙群纠缠。这些巨龙都是龙族中的佼佼者，他们的名字早就被艾泽拉斯的吟游诗人四处传唱。然而即使是强大的他们，也无法在这场恶战中占据上风。暮光龙不仅身体结构完全超出了常识范围，就连精神状态也明显不对劲，似乎是被催眠了一样，对伤痛甚至死亡都毫不在乎。杀死一只这样的怪物，就会有两三只甚至更多的怪物扑上来。魔法、火焰、甚至爪子和牙齿，都不能将它们一举击溃。

 

它们的数目在减少，但龙族也一样。这些自神话时代开始就翱翔于天空中的巨兽，终于再也无法振翅飞翔了。当阿莱克斯塔萨看到迎面飞来的伊瑟拉时，她身边已只剩下蓝龙军团监护者哈尔索拉。这两只巨龙气喘吁吁，并列在一起，准备迎接剩余的暮光龙发起的下一波攻击。

 

伊瑟拉喷出一团浓密的烟雾，将暮光龙群暂时困住。然后她不等阿莱克斯塔萨开口，就先大喊起来：

 

“快点回去！阿莱克斯塔萨！咱们失算了！”

 

几乎同时，从东方的地平线上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响。而混杂在其中的还有另一个声音——巨龙临死时的哀嚎声。阿莱克斯塔萨已经听惯了这声音，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而声音传出来的方向，正是那些受伤的同胞休息的地方。

 

她立刻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当最后的三只巨龙赶回来的时候，同胞们已经停止了哀叫。

 

黑暗的大地上竖起了密密麻麻的，巨大的黑色尖刺，每一个尖刺的顶端都有一只巨龙的尸体。这些无法飞起来的龙几乎毫无抵抗就被刺穿了身躯，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他们的血顺着尖刺流下，在地上形成了一个血红的湖泊。

 

阿莱克斯塔萨和伊瑟拉同时陷入了沉默。当愤怒与悲痛占据了心灵的全部空间时，她们反而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了。在漫长的岁月里，她们见证了太多同胞的死亡，但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触目惊心。

 

“死亡之翼！你为什么不快点下地狱！”

 

以惊人的声调高喊起来的是哈尔索拉。这只高贵的蓝龙现在已经失去了理智，直接扑向地面，发疯一样地对着黑色的土地喷火，不停地用爪子刨开泥土，似乎在她看来这样就能揪出死亡之翼。她怒吼着，眼里满是泪水，行为也越来越狂暴。光用爪子刨似乎还不够快，于是她干脆用头上的角去撞，去挖，半个脑袋都没入了黑色的泥沙里。

 

然后，一切行动都戛然而止。一根新的黑色尖刺突然竖起，刺穿了她的心脏。哈尔索拉最后的尖啸声久久地在空中回响，但手脚很快就停止了挣扎。她和这些悲惨的同胞一样，成为了死亡之翼所犯下的罪恶的证据。

 

相隔如此之近，两只守护巨龙却还是没能阻止她成为新的牺牲品。

 

良久，阿莱克斯塔萨低下了头。

 

“克罗诺木在哪里？”她的话里全然没了生命女王的气质。

 

伊瑟拉朝死去的巨龙们看了一眼，没有在其中发现克罗诺木的身影。

 

“她也许没事。”梦境女王同样以很低的声音回答道，“也许。”

 

“那我们回去吧，战争还得继续。”

 

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之后，红龙女王再也没有开口。她的神情看上去十分疲惫，但还是努力张开翅膀，转身飞向那片险恶的天空。

 

当她飞远时，伊瑟拉听见了一声极为沉重的叹息。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艾鲁拉轻轻拍了一下梦境女王的脊背。她知道伊瑟拉现在内心也许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家园，梦境女王现在还亲眼目睹了同胞们的惨死。把本来属于一个人的东西全部夺走，这种滋味绝不是那么好受的。凡人如此，也许龙族也不会差很远。

 

“报仇……吧……”伊瑟拉显得有些茫然。

 

——但是怎么报仇呢？见到这一幕之后，自己和阿莱克斯塔萨真的还有足够的勇气与决心，去和那个疯子拼命吗？

 

伊瑟拉这样质问自己，但却无法找到答案。

 

 

 

暮光龙还是在原处徘徊着，既不躲也不逃，甚至不像之前那样看到敌人就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它们显然是受到了主人的指示，在这里等，准备和最后的巨龙决一死战。值得注意的是，这群龙里面并没有死亡之翼的身影。随着笼罩在大地上的漆黑渐渐褪去，那只疯狂的黑龙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一点点微弱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阿莱克斯塔萨无奈地望着这些生命力顽强的怪物。事到如今，她对无休止的战斗已经感到厌倦。如果这群家伙能乖乖把路让开就好了，这样自己和它们都能喘息一下，而不至于拼个你死我活。但这是完全不切实际的愿望。

 

“暗夜精灵的哨兵去哪里呐？”伊瑟拉在一旁问道。

 

“在战斗开始之前，我命令他们撤离了。”阿莱克斯塔萨淡淡地答道，“我想了很久，龙族的事务，最终还是应该由龙族自己来解决。我不喜欢被凡人看笑话。”

 

“汝的观点有些微妙呐。”伊瑟拉不悦地摇摇头，“直到现在，汝还把死亡之翼看作是龙族的一员？”

 

阿莱克斯塔萨没有去尝试辩解，她实际上也从未有意识地去思考过这个问题。死亡之翼背叛了龙族，连同几乎所有的黑龙——这些曾经是同胞的巨兽早就被她亲自下令逐出龙族的大家庭。然而当同胞们都认同了这个决定之后很多年，身为裁决者的她却没能真正地认同自己对外的宣言。这真是一个辛辣的讽刺。

 

死亡之翼罪不可赦，这片已经变色的天空，这苍凉的大地就是最直接的证明。然而自己没能下定最后的决心，是不是因为还对这个曾经的大地守卫抱有一丝幻想？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开始吟唱一段宁可永远都不再吟唱起来的咒语。在她身边的空气开始燃烧，一个闪耀着夺目光芒的金色魔法阵出现在身前。她身上每一块鳞片都开始抖动，本来就极为庞大的躯体竟然更进一步地膨胀起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呢……我的耐萨里奥……”

 

她张开翅膀飞了出去，整个天空也随之燃烧起来，滚烫的火焰向四处侵扰着，就像是无数条纠缠着的红色巨蛇。伊瑟拉看见了她的脸，也理所当然地不会错过她脸上那悲痛欲绝的神色。梦境女王知道，阿莱克斯塔萨在心底埋藏着的宝物，终于被完全粉碎了。

 

——这片天空大概再也不能回复它本来的面目了吧。

 

 

 

大地上的黑暗渐渐收拢，最后在一处偏僻的沙丘背后凝聚成了团。黑龙巨大的身躯缓缓从这团泥淖里爬了出来，但刚向前迈出几步，就一头跌倒在地。笼罩在他身上的黑雾也迅速散去，在他身边重新汇合，暗夜精灵少女的身形轮廓很快重新清晰起来。

 

“你没事吧？耐萨里奥。”

 

恢复原貌之后，爱尔兰德把一只手放在耐萨里奥的爪子上，担心地问道。

 

耐萨里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下头。“没什么。”他低声回答，“只是觉得有些累。可能是因为地下封印着上古之神吧，虽然我是大地守卫，这片土地却很抗拒与我融合。但不管怎样，目的是达到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撑起前臂，让自己站起来。

 

“不行……快要来不及了，我们得马上赶往封印克苏恩的神殿。”

 

“但你现在这样子……”

 

耐萨里奥笑了笑，用爪尖轻轻叩了爱尔兰德的脑袋一下。

 

“没什么，毕竟我身上还带着埃提耶什。这柄法杖里面蕴藏着几乎无穷无尽的魔能。”

 

他听到了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爆炸声——暮光龙已经和敌人交上了手。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待了一万多年。我不能再等下去了。”耐萨里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很强大，但并不是无敌的。在丢掉性命之前，有些事必须要完成。”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爱尔兰德皱起了眉头。

 

“呵呵，你说得对。”耐萨里奥又一次笑了，“我们会一起见证新世界诞生的瞬间。”

 

“但是……你不是说，要打败龙族，证明你有这个资格去创造新世界吗？”

 

“对，是这样。”耐萨里奥点头，“这个决定，我不会改变的。我们要打败的敌人已经来了。”

 

“你是指……”

 

耐萨里奥突然一把抓起爱尔兰德，咬着牙张开双翼，努力飞上了天空。爱尔兰德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了突然在空中响起的奇怪声音。在他们头顶上出现了许多青色的火花，噼里啪啦地鸣响着、撞击着。很快，这些火花形成了一个传送法阵，四周的空间也如画布一般被撕裂。一只陌生的巨龙之爪从传送阵后面伸了出来，这爪子像是完全用水晶雕琢而成，上面刻满了奇怪的魔法符文。

 

“难道是诺兹多姆？！”爱尔兰德的脸上顿时变了色。

 

“不。”耐萨里奥立刻摇头予以否认，“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比诺兹多姆更令人头疼的家伙。”

 

从传送阵里出现的是一只青铜龙——或者说，应该是半只。这只巨龙的左半身几乎覆满了魔法水晶，而右半身还维持着原有的外貌。虽然这奇怪的模样让爱尔兰德吃惊不小，但很快她就从完好的那一半身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了不起的洞察力！”耐萨里奥高亢地喊起来，“还有惊人的冷静！怪不得曾经有无数的雄龙想把你变成他们的东西啊，克罗诺木！但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变得这般丑陋了！啊，我知道了，是你的兄长害的，你最敬重的那个诺兹多姆亲手把你弄成了这样子！可惜啊！太可惜了！你这模样让我心生厌恶，但也后悔不已……我早该在你还拥有美貌的时候就占有你的！”

 

克罗诺木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可是杀死了你兄长的恶棍啊！我还杀掉了哈尔索拉，杀掉了阿纳克洛斯，杀掉了很多很多你的同伴。你难道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

 

“快点来啊！我就在这里，活蹦乱跳的！”

 

“遗言交待完了？”克罗诺木道出的每一个字都冷得像冰。

 

“当然！”

 

“那就好。”

 

克罗诺木拍打了一下翅膀，身子朝侧面飞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去吧，死亡之翼。”她的口气平静得令人费解，“我不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