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八章 回廊烈火

哨兵舰队组成了环形的阵势,把海鲁西的战舰围了个严严实实。别说一艘这么大的战船了,恐怕就连渔夫的小舟都别想钻出去。只要珊蒂斯一声令下,成千上万颗炮弹立刻就能把这艘船连同它的主人炸得渣都不剩。但或许是罗达里奥还在对方船上的缘故,珊蒂斯并没有这么做。她的船离敌人只有十来米远,站在船头上的她可以清楚地看见海鲁西的一举一动。
 
“我开始听不懂你们这些长耳族的话了。你看,连别人的立场你都要帮着决定。”
 
海鲁西一脸不快地盯着珊蒂斯,不耐烦地说道。对方射出的羽箭深深插进了肌肉组织里,似乎还伤到了骨头,令他右臂疼痛无比。但左臂已经完全支离破碎了,一时间也没办法把箭头拔出来。
 
珊蒂斯的第二支羽箭已经拉满弦,对准了他的心脏部位。
 
“我们都是带兵打仗的人,你那些伎俩骗别人可以,骗我不行。”她冷冷地给予对方语言上的回击,“在天灾军团的众多将领中有着不败美誉的死亡骑士大领主,即使在两次入侵战中面临不利局势也能从容应对,保存军团实力的海鲁西——你今天这种完全不负责任的用兵方法是怎么回事?不顾一切,无视伤亡,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甚至作为主将把岸上的大部队完全抛弃,这简直就像是故意让它们去死。”
 
“哈……有那么夸张?”
 
“你想让我们遭遇重大伤亡,再把胜利拱手送上!”珊蒂斯有些恼怒了,长弓已经被拉到了几乎要断掉的形状。“而且你刚才放走的是谁的船?为什么允许那艘船去诺森德?你尊崇的王如果遭遇危险的话,你一点都不担心吗?!海鲁西,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她松开弓弦,羽箭“嗖”的一声飞出,直冲着对方的心脏而去。但海鲁西仅仅是轻轻挥了下剑就把这威胁拒之门外。而在珊蒂斯拈出下一支箭的时候,他已经走到罗达里奥身前,剑尖横在这个倒地不起的人的后心部位。
 
“把弓放下,羽月将军。不然的话你可能会在以后的人生中备受良心谴责。”
 
“……海鲁西,你这个卑鄙小人!”
 
珊蒂斯不甘心地收起弓,大声叱骂起来。但海鲁西不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重新泛起了微笑。从他的笑容里,女将军看不到一丝人性,只有纯粹的邪恶与疯狂。
 
“我喜欢任何事物急转直下的过程。”他不紧不慢地说起来,“要说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癖好的,应该是小时候亲手把最喜欢的鹦鹉掐死时吧。看着那些美好到极致的东西在你眼前粉碎,你能体会到的感受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如同一个新世界在你心中打开。于是我开始热衷于这样的体验,热衷于对‘美’的彻底破坏。我装作比武时失误,杀掉了我最尊敬的父亲;我在获得了家族的全部财富之后,把它们付之一炬;我成为了白银之手骑士团的高阶圣骑士,然后选择黑暗之路;我接近一位最纯洁的月亮女祭司,用黑暗的知识彻底毁掉她的人格……每一次破坏都令我沉醉不已。”
 
罗达里奥的身子抖了一下,大概是听见了他所说的话。如果这个德鲁伊能站起身,一定会再次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和他死磕。但他知道对方至少一时半会儿是站不起来的。
 
“悲哀的是,在短暂的兴奋过去之后,内心的空虚却继续扩大。不够,这些破坏远远不够!我需要的是一种更加极致的彻底毁灭。必须是我真正发自内心认为‘美’的东西,是我甚至没有想到过去破坏的东西……只有当那个东西突然毁灭时,我才能获得真正的、彻底的满足。我甘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绝对不会停下追求这极致毁灭的脚步。”
 
说到这里时,他的神情显得无比愉悦。珊蒂斯则觉得自己是在听一个疯子的梦呓。
 
“然后那个伟大的人出现了。他告诉了我,何谓最后的真谛,何谓最彻底的毁灭。他的思想太深邃了,太不可思议了,以凡人的思维甚至无法完全理解。但是我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寻找的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些,绝对不会错。于是我与他达成了协议,我会为他铺平道路,准备条件,而他一定要把那神圣的一刻展现给我看。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约定,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促成那一刻的到来。”
 
“你这个偏执狂!”珊蒂斯紧锁眉头,“你到底想做什么?把巫妖王干掉吗?”
 
海鲁西摇头:“那只是前奏曲,真正的高潮在后面。凭你们的那点智慧是不可能思量到的。太远了,我们所有人和真理都差得太远了啊!”
 
脚下的罗达里奥猛烈地咳嗽起来。海鲁西的话令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即使已经濒临死亡,他依然拼命挣扎着要站起来。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希望能亲手要了这个混蛋的命,哪怕是拿自己的命去换。
 
“海……海鲁西……你竟然被上古之神引诱……蠢货……”
 
“上古之神?哈!”
 
海鲁西放肆地大笑起来,狠狠一脚踹到对方胸口上。罗达里奥连哼一下都来不及,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更加扭曲地蜷缩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狼人的诅咒和海鲁西的残忍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而残存的意识正在朝着黄泉路上狂奔。
 
“上古之神算是什么东西啊?!”海鲁西的叫喊令人再次感到十分意外,“和那个人相比,它们连个都算不上!罗达里奥,还有羽月将军,以及此刻正用弓箭瞄准我脑袋的小姑娘们,你们什么都不懂。听清楚没有?你,们,什,么,都,不,懂!”
 
他又踢了罗达里奥一脚,这次对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喂?还活着没?”
 
海鲁西蹲下身,把嘴巴凑到对方耳边上喊了一声。罗达里奥的喘息声也停止了,生命的迹象似乎已从这具被诅咒的躯体上面彻底消失。但他觉得这家伙不应该就这么咽气了,于是在思索了一小会儿之后,又把头凑了过去。
 
“我告诉你啊,老朋友,其实我那时候本来想对艾鲁拉下手的。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这对姐妹里的谁……”
 
如他所愿,在这句话脱口的瞬间,眼前这具本来像是已经死透了的尸体竟真的动了起来。沾满鲜血的爪子突然伸出,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而全身都是伤的身躯也随之强撑着爬起,血红的双目再次充满逼人的杀气。罗达里奥发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嚎叫声,然后整个人扑向他,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他的脖子咬过来。
 
“这才有意思嘛!”海鲁西兴奋地嚷嚷道,“罗达里奥,你第一次让我打起精神来了!”
 
他举起符文剑,轻轻往前一送,刺穿了狼人的右肩,而自己朝后退了一步,上半身微微一仰,让对方咬了个空。罗达里奥不依不饶地扑上来,准备咬第二下,但海鲁西抢先一步念完了魔法咒语,从手中散发出蓝色的电流,穿过符文剑,直接在他体内炸开。狼人的半个肩膀被炸飞,身上的毛发也一下子烧焦了一大片,但他仅仅是惨叫了一声而已,不但身子没有倒下,甚至连后退一步都没有。
 
“很好!再来!”
 
罗达里奥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意识存在了,现在这样子也许完全是复仇的本能驱使身体动作的结果。他像真正的狼一样伏在地上,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含混的怪叫。在静止了片刻之后,他又一次扑上来,丝毫不顾自己的动作正在撕裂身躯的现状。
 
海鲁西准备迎战时,只听见“嗖”的一声,珊蒂斯的羽箭再次飞来。他来不及挡开箭矢了,而这一次的大意令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羽箭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竟然完全贯穿了腰部的铠甲,从斜下方刺进了身体里。他意识到自己的肺受伤了,因为中箭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感到了呼吸困难。这一箭使他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把剑丢在了一边。他用手抓住了羽箭的末端,想把这该死的东西拔掉,但罗达里奥却没有给他留出时间。这个满身是血的狼人终于抓住了至今为止唯一的机会,整个身体压在了他身上,狂暴地乱抓乱咬。
 
转眼间,海鲁西已经是遍体鳞伤,而罗达里奥大概因为耗尽了气力,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趁着自己还能反击,海鲁西咬紧牙关,伸手摁住了对方的脑袋,忍着遍布全身的剧痛飞快地念起魔法咒语。在这么近的距离,罗达里奥不可能躲开他的魔法,珊蒂斯也营救不了,只能看着同伴那支离破碎的身子又一次飞出去,而这次再也不可能动一下了。
 
海鲁西也快要昏过去了。他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挪动起身子,靠在船舷的栏杆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准备射出第四箭的珊蒂斯。
 
“我本来以为不需要用魔法就能搞定他的。”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既然你们已经把我逼到这般境地,那就算你们赢了吧。但很遗憾,我还不能死在这儿,我得活到亲眼见证伟大时刻的到来才行,不然就算死掉也不会安心的。”
 
“你的良心早就死透了!”珊蒂斯愤怒地冲着他咆哮。
 
海鲁西摇头。“你这句话错得很厉害。”他说道,“什么是良心?对于这个实际上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我不想和你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我只想告诉你,天灾军团有上万个死亡骑士,但只有我是以活人之身加入的。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向任何人出卖自己的灵魂。我就是我,我按照自己意愿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你们这些把各种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人,活得却完全没我这么自由。”
 
“这些胡言乱语,到地狱去说吧。”
 
珊蒂斯对着他的额头射出了箭,但海鲁西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朝旁边一躲,羽箭贴着他的鼻翼飞过,钉在船舱的外墙上。
 
“我不需要分心的时候,你永远杀不死我的,羽月将军。”他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有些吃惊的珊蒂斯,“我说过,我不会死在这里……”
 
远方忽然响起了天灾军团的号角声,凄厉得令人心寒。珊蒂斯连忙转过头,发现一大群天灾战舰正开足马力朝这边驶来。其中不少的舰只已经整个儿燃烧起来,一边行驶一边下沉,显然是遭到了约西亚的进攻。但它们现在看上去什么都不管,卯足了劲一路狂冲。虽然不少战舰就在哨兵们眼皮底下沉没了,但更多的战舰却冲破了阻拦,高速向海鲁西的战舰靠拢。哨兵们一时反应不及,加上船本来就小,防线瞬间出现了一个大口子。
 
“小心!避开它们,别硬顶!”珊蒂斯连忙下令。她没想到天灾舰队竟突然发起这种亡命徒式的冲击,一时竟然忘记了己方的船上有可以用于阻挡对方的大炮。
 
靠后的天灾战舰又沉没了好几艘。珊蒂斯看到了约西亚驾驭的战车,它正离开其中一艘战舰,朝另一艘准备冲锋的战舰飞过去。但光凭她一个人的努力,还是不足以完全阻挡整支舰队。在一片混乱之后,有差不多十艘战舰靠近了海鲁西,而哨兵舰队则被迫后退了一些,包围圈顿时松动了不少。
 
这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海鲁西又一次站了起来。他一边冷笑一边望着站在船头干着急的珊蒂斯,然后伸手拎起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挑衅性地晃了晃。
 
“罗达里奥……放开他!”珊蒂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你要干什么?!给我放开他!”
 
“如果你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衣服脱光,我就放了他,怎样?”
 
“……”
 
“开玩笑的。”海鲁西冲她做出一个邪恶的微笑,“与其说担心这个将死的家伙,不如担心你们自己。我把秘密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了,但你以为你们知道这些事之后,还能安然从这儿离开吗?我的军团就留给你们做战利品吧,反正它们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要是被尊贵的王知道了,我的小命恐怕会不保,于是只好让它们永远闭嘴。那么,就此告别罢,如果你运气足够好,也许很快我们还会见面。最后——今天这一仗刚开始时我就提醒过你们了,别忘记藏在水下的东西。你看,巴尔古恩走廊是一块狭长的海域,如果在这里堵上许多船只残骸的话,你们的北伐恐怕就得多费点精力才行呢。”
 
“什么?你……”
 
珊蒂斯愣了一下,连忙追问。但对方却只是行了个礼,就拽着罗达里奥从船上跳了下去。在天灾战舰群的正下方,海浪突然高高扬起,就像一座大山那样高。海水褪去之后,出现在哨兵们面前的是一只难以想象的怪兽。它的外表看上去似乎是鲸鱼,但就算是神话传说中也不曾存在过这样巨大的鲸。在跃出海面的同时,它掀翻了头顶上的天灾战舰,然后身子一歪,朝哨兵舰队这边直落下来。
 
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时候就算逃跑也是无济于事。在茫茫大海上无处可逃,亦无处可躲。
 
“海鲁西……海鲁西!你等着,我要剥了你的皮,吃你的——!”
 
珊蒂斯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开始破口大骂。但叫骂声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被巨鲸掀起的海浪彻底掩盖了下去。
 
 
 
“被摆了一道,真丢脸……阿嚏!”
 
躺在库尔提拉斯海军战舰的甲板上,全身湿透的珊蒂斯不停的打喷嚏。哨兵舰队被那只大得匪夷所思的鲸鱼弄得狼狈不堪,大半的船只沉没了,甚至包括羽月将军所在的战船。幸好同属联盟的库尔提拉斯王国海军及时赶到,她才避免了被冰冷的海水冻死或是被腐尸鲨鱼吃掉的悲惨结局。
 
海鲁西的军团全军覆没,这是在日出时传来的消息。在东瘟疫之地上空飘浮的巨大天灾要塞“阿彻鲁斯”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动力,一头栽在大批天灾士兵聚集的冰面上,造成了毁灭性的后果。据说白银之手骑士团赶到时,只看到数都数不清的尸骸,把整个海湾都几乎填满。
 
海鲁西确实故意让这支庞大的军团灭亡了,而且只用了从深夜到日出之间的短短数小时。但珊蒂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最想杀的敌人跑了,带着一大堆的谜团,以及生死未卜的罗达里奥。
 
“不管怎样,至少现在可以全力北伐了。”
 
约西亚在她身边站着,一边朝前方海面上的船只残骸眺望,一边用轻言细语安慰她。库尔提拉斯的舰队暂时停留在这片海域,不再前进,而是先派出几艘小船到巴尔古恩走廊入口附近侦察。这样一是为了确认走廊附近的海域状况能否允许船只通过,二来也是担心那只巨鲸会再次出现。约西亚则来回奔忙,负责与陆地上的白银之手骑士团进行联系。
 
“暴风王国和铁炉堡的军队也已经出发,不久就会在这里和我们会合。”她用尽量乐观的口吻和郁郁不乐的珊蒂斯搭话,“不要太担心,我们一定会取得最终胜利的。”
 
“……但愿如此。”珊蒂斯低声附和了一句。
 
“嗯,总之先振作起来。”
 
约西亚轻轻拍了拍这位女将军的肩膀,然后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
 
“那么……该怎么说好呢?‘哟,好久不见’?”
 
她的这句话不是对珊蒂斯说的,而是朝着一个刚刚从船舱里走出来的人。这是一位身材娇小、一头银发的女侏儒。她刚一出现,船上所有人就几乎同时转过头来,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半边脸都被厚厚的绷带缠着,一只眼睛也被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她本来的容貌。在久违的阳光之下,露在绷带外面的那只红色眸子如红宝石般漂亮,似乎在悄悄告诉人们她的不凡身份。
 
听到约西亚的话之后,她没有回答,而是一直望着北方的海平面。仿佛在更远的地方,那个冰冻的大陆已经映入了她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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