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十四章 绝地（下）

在确定致命的信号已经传达给了那些部落亡魂之后，海鲁西放下了手中的号角。他站在纳克萨玛斯的露台上，这儿是眺望海湾最好的场所。在渐渐降临的夜幕之下，海面上弥漫着白色的雾，与死亡的气息一同把联盟舰队包围起来。

 

“好戏要开始了。”他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可惜这会儿没有美酒，不然的话一边饮酒一边观看这出大型舞台剧，倒是个不错的消遣方式。”

 

“你把美酒全遗弃在了圣地。”

 

一个难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需要回头看，他也知道是克尔苏加德来了。

 

“同时留下的还有几乎全部的死亡骑士，以及天灾军团最精锐的力量。光之领主，你的惨败真是在狠狠地羞辱自己。”

 

克尔苏加德的话里满含讥讽，但海鲁西只当是耳边风。他这番爱理不理的模样更进一步激怒了巫妖，毕竟侍奉了巫妖王这么多年，克尔苏加德还没有遇到哪个敢无视自己的天灾将领。

 

“你的行为让尊贵的王十分困扰，你知不知道？！”克尔苏加德冲着他低吼起来，“整整十万天灾勇士被你挥霍一空，你以为我们有无限的兵源吗？！”

 

“这的确是我的责任，克尔苏加德。”海鲁西耸了耸肩，“但你看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弥补过失吗？尊贵的王给予了我足够多的信任，让我有权指挥纳克萨玛斯的部队，我当然会努力，不至辜负他的期望。再说了，当初又是谁把更多的部队葬送在了圣地，还差点赔上自己一条命，最后只好由我亲自出面给他擦屁股呢？”

 

“你这个——！”

 

被狠狠戳中了痛处，克尔苏加德顿时火冒三丈，但海鲁西没等他把火气撒出来就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巴。

 

“强者和弱者的差别，就在于强者只把失败当作是一个小插曲，而弱者始终把失败放在心上，然后越来越害怕失败。克尔苏加德，你的思想真幼稚。”

 

巫妖愣了一下，随即愤怒地推开了海鲁西的手。“幼稚？你说我幼稚？！”他已然顾不得什么矜持，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毛头小子，我在达拉然跻身六人议会之列时，你还在你妈的怀里喝奶呢！别以为王对你有足够的信任，你就有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他以为搬出自己的资历就能把这家伙给镇住，但适得其反。在听完了他的话之后，海鲁西不但没有被吓着，反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哈哈，气急败坏了就搬出自己以前的辉煌事迹出来吓人，这难道还不像是小孩子的作风吗？所谓的天灾军团第一智将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

 

“够了！你该被好好教训一下……”

 

克尔苏加德最讨厌地位比自己低的人冒犯自己，而面对这个和他顶嘴的臭小子，他甚至已动了杀机。但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海鲁西却猛地把别在腰间的符文剑抽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个举动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剑刃离自己是如此之近，只要稍微动一下，他的脖子就会被轻易地砍断。

 

“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嗯？”海鲁西笑盈盈地看着他，“只要你这么做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始一个有趣的竞猜游戏——猜我会不会真的一刀切下去。”

 

“你，你……”克尔苏加德差点背过气去，“你这个疯子！”

 

“啊啊，随便你怎么说都好，也许我真的疯了。”海鲁西一边说一边轻轻扭动手腕，让冰冷的刀刃离巫妖的细脖子更近一些。“但有个问题我却没搞懂啊。连尊贵的王都决定信任我，你为什么又要质疑我呢？你这算不算是对王心存怀疑呢？”

 

“……你想给我扣帽子？”

 

“不。”海鲁西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杀掉你的话，王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

 

“好了！快点停下你的蠢事！”

 

克尔苏加德已经完全乱了阵脚，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剑上面，甚至不敢和面前这个“疯子”对视。

 

“嗯，要停下来也可以，但你刚才说的话真的很不妥，所以我也有点不太高兴，想趁这个机会对你提一点建议呢。”

 

“你……你说吧！只要是对天灾军团的大局有益的，我不是不能让步！”

 

“还是很嘴硬呢……但也无所谓了。”海鲁西笑着点了点头，“克尔苏加德先生，能不能把你的军队指挥权全部交给我呢？反正王早就允许我们两人私下协调指挥权分配问题。”

 

“……”

 

“行不行啊？”

 

符文剑已经碰到了巫妖脖子上的骨架。他现在完全肯定了，海鲁西是在玩真的。自己的性命要紧还是手中握有的权力要紧——只是短短一瞬，他就做出了选择。

 

“好，你就把兵权拿去吧。”克尔苏加德点头，“现在可以把剑放下了吗？”

 

“当然。”

 

海鲁西直接松开了手，让符文剑顺着对方的身子滑落到地上，顺便切掉了巫妖长袍的一部分。他伸了个懒腰，接着拍了两下巴掌。一个侍僧立刻端着盘子走上露台，盘中有两个酒杯，杯里盛满了鲜红色的液体，怎么看都不像是真正的酒。他示意侍僧把盘子递到自己和克尔苏加德面前来，然后从中拿起一个杯子，轻轻晃了晃，就像是准备品尝上等的红酒一样。

 

“这是刚刚从罗达里奥身上采集的鲜血，还有温度，趁凝固之前喝掉应该口感很好。”他举起杯子，微笑着说道。“虽然你的下巴是漏的，喝不了酒，但至少可以装装样子。对吗？我尊敬的克尔苏加德先生。”

 

克尔苏加德真希望自己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对于这个什么都不怕、毫无原则和底线的疯子来说，他现在违抗可能就意味着丢命。于是他只好拿起另一个杯子，和海鲁西轻轻碰了一下杯。

 

“祝你大获全胜，光之领主。”

 

“当然。”

 

大概是因为提出的要求得到了满足而十分高兴，海鲁西相当绅士地向他低头行礼，然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在很多人看来，会动的无头僵尸只会出现在噩梦里或是荒诞小说当中，所以当亲眼目睹这些怪物爬上船，向自己扑来的时候，不少人甚至没有勇气举起他们的武器。好几艘船都在眨眼间变成了杀戮场，措手不及的联盟士兵被怪物残忍地撕碎，甚至连内脏都被挖了出来，死状极为凄惨。而当回过神来的人们开始反击时，却又发现不管怎么砍杀也无法阻止怪物们的前进，除非把它们完全斩成碎片。即使遍体鳞伤、手脚都被砍断，怪物依然不会停下，只要它们的身体有一个部位能动，就一定会动到被彻底毁灭为止。

 

有几只怪物已经爬上了旗舰，其中两个同时朝约西亚冲上去。跑得稍微靠前一点的那个直接被拳套击中胸口，整个胸腔都被打穿了，但四肢却依然像粘人的水蛭一样缠住了约西亚，而另一个趁约西亚动作稍微迟缓了一点的时候从旁边抓住了她的手臂，看样子是打算直接把她的手给拧下来。但还没来得及用力，红色的巨剑就从背后顺着它的脊梁骨劈了下来，直接将它斩作两段。怪物倒在地上，却依然不停挣扎着，只是没办法再站起来了。

 

约西亚惊魂未定，连忙抓起另一个死黏着自己不放的怪物，使出一个背投，把它径直抛了起来。怪物的身子不受自己控制，直直地落下，而迎接它的是一顿疾风暴雨般的拳头，已经残缺不全的躯体直接被轰成了齑粉。

 

“不行，这样打下去的话估计我们的人得先累死。”维恩显得相当焦虑，“不把它们彻底打烂就没有真正意义。大小姐，你去支援别的船，这儿撑得住。”

 

约西亚冲着他点了点头，拳套立刻变成了从指尖延伸出去的一条条金色的长线。她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艘船甩了下手，丝线立刻飞出去，缠住了那艘船的桅杆。确认已经系紧了之后，她向前猛冲几步，然后踩着船舷跳了出去。绝美的身姿在夜幕下的海上划出一个银白色的弧线，落到了一个正在被怪物追赶的士兵身边。脚还没站稳，她就已经把丝线收到身前来，每一根线也骤然变细。当怪物扑到她面前时，两只手上的线像变戏法一般舞动着飞出，把敌人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她用力一拉，这怪物的身子立刻彻底分崩离析，变成了一堆动不起来的碎肉。

 

“不要害怕，拿起武器进攻！逃跑的话只会让自己丢命！”

 

她大喊着，朝怪物最密集的地方冲过去。

 

 

 

由于好几个身经百战的优秀将领都在旗舰上，所以这儿的怪物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但他们的表现也引起了敌人的注意，有不少怪物干脆丢下自己正在追逐的猎物，朝这边游了过来。从远处看去，船舷上满是正在向上爬的无头僵尸，而奋战的人们却越来越力不从心，渐渐被逼着后退，让怪物给包围起来。

 

“真见鬼，我可不想在这儿浪费太多气力啊。”维恩有些失望地皱起了眉头，“喂，你们这些圣骑士，能不能想个办法一次性把所有敌人料理干净？”

 

马克和伯瓦尔公爵同时摇头。虽然他们已经打倒了上百的敌人，但更多的怪物还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而身子本来就有点孱弱的克拉苏斯就更加尴尬了，他不敢放手施法，更不敢变回龙的形态，因为那弄不好就会毁了这艘船。被这些顾虑所局限着，他被怪物逼得越来越绝望。

 

“该死的天灾军团！”他喘着粗气骂道，“它们怎么会知道我们会在这里登陆？！”

 

“因为它们猜准了你们的心思。”维恩一脚把一个怪物踹回海里，叹了口气。“打仗的关键是后勤补给，而在这方面已经力不从心的联盟肯定会选择速战速决。那么你们的登陆地点只能是地势平缓，便于展开阵线，同时又能尽快对冰封王座发起进攻的地方了。这个海湾就算不是唯一的选择，也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你……你为什么不早一些对我们的登陆计划提出建议呢？”克拉苏斯对他这番有点马后炮嫌疑的发言颇有些不高兴。

 

“你们在商议的时候，我在休息。如果不是闻到了通灵术那种独特的臭味，我是不会出来的。现在我和克罗米必须以休息来保证生命力不会消耗过快，即使要战斗，也最好只有一个人战斗，另一个人依然保持休息的状态。”

 

“你什么意思——”

 

在克拉苏斯分神的时候，怪物已经扑到了他面前。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已经无法念完任何咒语了，眼看就要被对方压倒。而维恩的剑适时地从旁边伸了过来，顺着他的鼻尖划过，把这怪物拦腰砍断。他连忙朝后退了几步，同时念起焚烧的咒语，把断作两截的敌人烧了起来。

 

“你问我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维恩以一副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们是契约者……”克拉苏斯试图解释。

 

“我和她最多还有两个月的寿命。”

 

十分平静的一句话，但却让听到它的每一个人心里都猛地“咯噔”了一下。而克拉苏斯的脸色更是变得一片惨白。

 

“你……你和克罗诺木？”

 

“觉得很诧异？但这却是事实。”维恩的口气听上去似乎对自己将死的事并不害怕一样，“如果发动契约魔法，这个时间还会以平日里两千倍的速度消耗。虽然在不久之后我们可能必须冒险发动魔法来对付我们的敌人，但现在绝对不行。所以这儿只能靠你们了，送我和她安全抵达岸边怎样？”

 

“但‘说’和‘做’可是两码事！”克拉苏斯有些着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自乱阵脚，我刚刚想到一个好主意。”维恩浅笑一声，“我来保护你，在这期间你想办法为所有人的武器施加魔法，为其注入火焰的力量。不需要太多，只要足够烧死这些怪物就行。”

 

“……这么做有用？”

 

“对付生命力超强的敌人，火焰和强酸总是有用的，比如说巨魔。”

 

“好吧。”克拉苏斯只好点头，“死马当活马医。保护我，这个法术需要一点时间来发动。”

 

维恩立刻挡在了他面前，不远处的乔也靠了过来，两个人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把敌人和克拉苏斯完全隔开。而克拉苏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半跪在地上，开始画一个简单的魔法阵。在寥寥几笔勾画完成之后，他略微思忖了一会儿，写了一段魔法咒语在上面。

 

“阿莱克斯塔萨，吾爱，请赐予我呼唤奇迹的力量……以不灭之烈火，祝福凡人的利刃。断绝污秽，根除邪恶……愿万物生生不息……”

 

一阵微风拂过，旗舰上的士兵们发现自己手中的武器突然发出了橙色的亮光。很快的，周围几艘船也受到了影响，魔法正在向四周飞快地扩散。

 

“好吧，试试看！”

 

马克抢先叫喊起来。他向前跨出一步，“咏叹调”狠狠地砸在面前一个怪物的身上。从锤头上登时迸发出一阵火焰，一瞬间就把敌人完全包围起来，燃得越来越旺。这个怪物虽然还在向前走，但行动力显然正在被火焰剥夺，很快就倒地不起，强壮的身躯也渐渐缩小。片刻之后，它就变成了一团烧焦的残骸。

 

“效果还不错。”维恩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毫无变化的血灾，“只是连生命之火都懒得祝福我这种人了。”

 

克拉苏斯喘着粗气站起身，努力让自己从这个魔法所导致的虚脱之中缓解过来。“快点反击！”他竭尽全力喊道，“这个魔法很消耗力量，而且不能持续太长时间！”

 

实际上他的呼喊是多余的。在发现自己武器的变化之后，士兵们很快就重新鼓起勇气，和他们的敌人拼杀起来。每一艘船上都燃起了数不清的“灯”，生命的烈火不仅焚烧着敌人的躯体，更在这个寒冷的夜晚鼓舞着战士们，促使他们忘却恐惧，奋勇杀敌。

 

 

 

“唔，似乎看不成好戏了。”

 

把克尔苏加德递过来的第二杯酒喝完，海鲁西朝海湾的方向望去，立刻失望地感叹起来。

 

“我早就说过，不要指望这点小把戏能阻止敌人。”克尔苏加德不悦地嘟嚷着。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该达到的目的也达到了，留在海上的那些尸鬼也不过是余兴节目而已，你真以为这些部落倒霉蛋的主要作用是这个？”

 

“那是什么？恐吓我们的敌人？”

 

海鲁西失望地瞅了克尔苏加德一眼。“你真的是智将吗？”他的疑问带着明显的挑衅，“算了，反正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他把符文剑捡起来，重新放回腰间，然后伸出伤势未愈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巫妖的肩膀。

 

“我得去睡个好觉。明天日出之时，我会带着整个纳克萨玛斯的军队出去，和敌人正面决战。如果我没回来的话，就帮我在尊贵的王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吧，比如说‘光之领主已经尽忠了’、‘他战死时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面朝王座所在的方向死去’之类。拜托你喽，克尔苏加德先生。”

 

虽然是说着丧气话，但海鲁西脸上完全看不到一点负面的情感。对于他自己安排的这一仗，他似乎成竹在胸，但这个模样却只能让克尔苏加德对他更加厌恶。

 

你会回来的——克尔苏加德暗暗地在心里立誓——你绝对会回来，若是死在与敌人的战斗中，那真的是太便宜你了。能给予你死亡的人绝不会是他们，只能是那唯一的，至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