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三十四章 毁灭的音符（上）
“谁在那儿大喊大叫啊？吵死了。”
费洛斯不高兴地嘟嚷着，身子转了过来，正对着向这边飞的克罗诺木。而在克罗诺木眼中，这个人早已变得认不出来了。他背上长出了黑色的、恶魔一样的肉翅，鲜红的血之符文环绕他的身躯，不断形成新的血肉和铠甲。现在的费洛斯已不再是拥有恶魔之血的人类，在汲取了上古之神的力量后，他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魔鬼。
“哎呀，这不是我亲爱的弟弟，还有克罗诺木吗？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死了呢。”
“让你失望了还真是不好意思……”维恩沉着脸回应道。
克罗诺木此时无心介入这两兄弟之间的争执。她显得十分着急，双眼红红的，仿佛马上就有血从里面流出来一样。她在对方身前停止了飞行，紧接着就喊了起来。
“听我说，费洛斯！我们现在必须停止无意义的争斗，否则一切都会太迟的！”
“哈？！”费洛斯一脸的不屑，“你以为你是谁？用这种口气向我发号施令？”
“相信我一次。如果你真的想打，我可以奉陪，但现在不行。”
“等一下，等一下。什么叫‘现在不行’？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费洛斯很快就显得不耐烦了。他懒得再和这只生命力比蟑螂还顽强的巨龙争辩下去，二话不说就举起了剑。克罗诺木连忙扬起翅膀朝后倒飞出去，但剑锋还是快了一步，在她肚子上留了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痛。
“事到如今你还想用那些可笑的谎言来误导我吗？第六巨龙！”他把剑扛在肩上，另一只手继续吸取古神的力量。“要说大话可以，但你必须有与之相衬的实力！你和你的族群曾经很强大，但现在这个世界的最强者是我！我想怎么安排杀人顺序，我愿意听你说多少句话，都要照着我的喜好来！现在，我命令你闭嘴，等死！”
“你根本就不是最强者！”克罗诺木声嘶力竭地冲着他大吼。
“哈？那谁是？你？你背上那个废物？还是这颗卵里的古神呢？”
从爪子上面传来的魔能已不如刚才那般充沛了，似乎古神的力量已经被削弱了大半。费洛斯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的燥热，仿佛连血液都已经沸腾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活力，闭上眼甚至能听到神经和魔法回路碰触时的噼啪响声。甚至连克苏恩的意识都随着这些魔能一同被注入了体内，他能听见这个古神在沮丧地呐喊着、叫骂着，对他施以最恶毒的诅咒。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不过是可以完全置之一笑的小事。
“克罗诺木，维恩，你们现在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勇气可嘉，但勇气与鲁莽往往只是一纸之隔。和之前那几个不自量力的家伙一样，你们的下场也只有死而已。”
“混沌之母，安度尼斯塔恩。”克罗诺木突然吐出一串奇怪的词，“费洛斯，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啊，当然。”费洛斯冷笑着答道，“怎么？你想说她才是真正的敌人？”
“没错。”克罗诺木点头，“朝你周围看看，是不是有很多紫色的光点？”
“啊，刚才就发现了。怎么？你想说它们实际上是很可怕的东西吗？”
“这些都是——啊——！”
克罗诺木正想张口解释，却突然发现自己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竟然一个字都无法再说出来。她吃惊地用前爪摸了下脖子，发现靠近喉咙的地方热得发烫。身为巨龙的丰富阅历使她立刻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果然，那个刚刚被打飞的盲女又出现在了面前，显然是趁自己和维恩的注意力都在费洛斯身上时悄悄靠近的。
这只恶毒的黑龙，萨兰利安，竟然对自己施放了沉默法术。
“快点动手吧，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她阴狠地笑着，向费洛斯说道。
“唔，的确是耽误了不少时间。本来还有兴趣听听她怎么解释这些紫色光点的来源。”
费洛斯似乎显得有些惋惜，但血灾却已经被他缓缓举起。
“安度尼斯塔恩么……她如果真的出现，我倒有兴趣和她大战一场。不过现在我得先处理掉你们……”
他脑子里响起了克罗诺木的声音。被沉默术封住了嘴巴之后，这只巨龙依然没有放弃，执着地要和他进行心灵链接。
“这些紫色的光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奥术洪流。它们是维持这个世界的能量来源，但它们却并不是天然生成的！在这里面包藏的力量可以把我们之中任何一者撕得粉碎！”
“哈哈，那又怎样？”费洛斯大笑，“不管什么敌人都好，只要敢来挑战我的，我就接受！我的力量无穷无尽，你们就尽管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地对抗我吧！我喜欢这种感觉！这是真正的王者才可以享受到的礼遇啊！”
“你你你……你疯了吗？！”
克罗诺木急得快要语无伦次。她想通过心灵感应继续劝说这家伙，但萨兰利安却已经不打算给她留时间了。这只黑龙一口气制造出了上百个分身，暗影弹铺天盖地打下来，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看来最后的狂欢必须开始了。”费洛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克苏恩，快说，你愿意永远效忠于我吗？”
“当然……”从卵里面传出一个沉重的声音。
“嗯，听上去似乎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呢。但无所谓，反正你已经没有可以和我抗衡的力量了。但是呢，把那些愚蠢的凡人消灭掉的力量似乎还有……”
他扬起背上的黑翼，飞到卵的顶部，然后一剑劈下。
“不！不行！”克罗诺木发疯一样朝这边扑过来，“费洛斯，停……”
“要我停下？做梦。”
卵壳裂开了。从里面显现出来的东西，令克罗诺木的双眼顿时变成了死灰色。
天空、大地、海洋、无数的生灵——在这一刻，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已被注定了最后的命运。黑色深渊瞬间吞噬了视野所及的全部东西，古老的大地发出沉重的呻吟，彻底分崩离析。
——久违了，本属于我的世界。
——在这里，泰坦曾建立起荒唐的秩序。
——现在，是粉碎它的时候了。
——让万物毁灭吧！由我的意志将它们重塑！
——艾泽拉斯将重生！
伊瑟拉突然发出痛苦的惨叫声。她的身躯在痉挛，那些在她背上避难的人不得不死死抓住她的鳞片，以免自己摔下去。
“封印……封印……”她喃喃念道，“见鬼，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何时，自己身边的一切都突然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连自己该往哪里飞都不知道。剧痛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她的神经，令她几乎要发疯。
“阿莱克斯塔萨……对不起……咱们最后还是失败了……”
“梦境女王！听得见我的呼唤吗？梦境女王！”
她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在这个几乎已失去所有希望的时刻，这呼唤无疑是最后一丝曙光。
“玛法里奥！汝还活着？！汝在哪里？”
“没时间解释了，请您配合我施放法术，我们也许还能救一些人！”玛法里奥的声音显得比她还焦急，“我们的世界也许完了，但我们还有希望！您能使用与翡翠梦境连接的魔法吗？能的话就快点开始！”
“但翡翠梦境已经……”
“按我说的去做！有所冒犯的话，以后我会道歉的！”
已经别无选择了。伊瑟拉甚至没时间去验证这个声音究竟是真的来自于玛法里奥还是古神假扮的，因为一股黑暗的力量已经从背后涌了上来，很快就要把她和她身边这些人全部吞掉。无奈之下，她闭上眼睛，一边勉力维持着身体平衡，一边开始吟唱古老的龙族咒语。
——要赶上啊，赶上啊，赶上啊！
终于，在黑暗将要把她吸入进去的瞬间，她闻到了那个久违的味道，那是她的家园，翡翠梦境的味道，与被污染之前一模一样。很快，她觉得自己全身都轻松起来，仿佛脱离了一切力量的束缚，甚至连身体的实感都消失了。没来得及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就感到一阵困倦，闭上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哈哈哈哈，这太有世界末日的感觉了！太美妙了！”
费洛斯兴奋得忘乎所以，好几次把血灾抛上天空，然后伸手接住。他甚至忘记了还有敌人等着自己去消灭，而那两个敌人似乎也被萨兰利安纠缠得很紧，竟然无法腾出手来对付他。
“克苏恩，做得好！这个世界就应该由我来重建！”
他的确是发自内心赞扬上古之神的这番杰作，但对方的回答却并未如他所愿。与破壳而出的古神本体相隔如此之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邪恶气息。而且，现在那股气息里面还包含了不少的敌意。
“哟，原来还是没屈服呢。”他用剑指着古神那漆黑的身体，“怎么？我解放了你之后，马上就要看着你反水了？”
“上古之神不会屈服于任何人，更何况你这样的小鬼。”克苏恩的声音直接传入了他的脑海中，“你不会以为自己已经吞掉了我绝大部分力量吧？我的力量是无穷的，你硬要汲取的话，最后只会自取灭亡！”
“啊呀，听起来好像很可怕呢……但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我从来都没信任过你，你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现在就算拼个你死我活，我们俩也都不会抱怨什么吧？！”
“你想挑战我？无知！”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来吧，我要上了！”
费洛斯的巨爪变得足有平时的十倍大，而克苏恩的身上也伸出了成千上万的触须，每一根触须都散发着恐怖的魔能。他们彼此都斗志昂扬。
而相对于这两个力量之强，亘古未有的怪物，克罗诺木只能感到深深的绝望。所有人都已经受到了上古之神的影响，渐渐陷入疯狂，他们不会再静下来听自己说什么。而且她心里也很清楚，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用了，从费洛斯打破古神之卵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了只能成为一个看客，在这已经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中央等待着终末的来临。
“停下来……”她还在下意识地重复着呼唤，只是声音已小得听不清。“快一点停下来……萨兰利安……费洛斯……克苏恩……”
“克罗诺木，振作一点，我快招架不住了！”
维恩着急地冲着她喊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位同伴正拼命阻挡着萨兰利安扔过来的魔法。他把血灾变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然而在对方的狂轰滥炸之下，这面盾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维恩……”
“现在还分神的话就会死得很惨，所以不管怎样，你先卯足了力气和我一起收拾这家伙！”维恩头也不回，大声地对她说道。“我早就说过的吧，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嗯。”
稍许的犹豫之后，克罗诺木终于点了下头。她改变了飞行的路线，扬起翅膀向上攀爬，利用速度上的优势，转眼间就来到了萨兰利安正上方。
全身都在痛，血肉在缓缓撕裂，身体各处也在逐渐失去知觉。她知道不仅自己是这样，维恩应该也是，因为他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地落在自己背上。这对契约者正在无限地接近死亡，然而他们都没有把自己的痛苦表露出来。
“坚持住，我要俯冲了！”
她调整好姿势，把翅膀合拢，身子蜷成梭子状，向下猛地冲去。暗影弹接二连三地打在身上，每一处新伤都已无法再愈合，但她却没有因此让势头减缓分毫。
从萨兰利安身边穿过的同时，一个青色的魔法阵飞快地在她尾部形成。紧接着，这个魔法阵就制造了一连串的爆炸。萨兰利安的镜像来不及躲避，纷纷被卷入魔法产生的烈风之中，顷刻间就变成了粉末。
“右边，维恩！”
克罗诺木话音刚落，维恩已经从她背上跳了出去。那个灰衣盲女刚刚从爆炸中脱离出来，血红的剑刃就已经逼到了眼前。萨兰利安根本来不及躲避，半个脑袋就被削掉了。在身子下落之前，维恩顺势把她竖着劈成两段，而克罗诺木在空中一个转身，朝这边喷出一股烈焰。当敌人的身体彻底被焚毁的时候，她的同伴已重新回到了自己背上。
“杀死她了吗？”维恩喘着气问道。
“只要艾泽拉斯还在，萨兰利安就不会死。她的灵魂依附在这里。”
克罗诺木显得有点阴郁，维恩知道她是在生这个敌人的气，也是在生她自己的气。是她把年幼的萨兰利安从噩梦中拯救出来，让其可以在凡人的世界里生活。然而，拥有无限寿命的灰色之龙，最终还是没能真正喜欢上这个世界。克罗诺木的本意是好的，但却没有想过，一个永生者是否真的适合与那些寿命太过于短暂的凡人相处。必须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一次又一次的死别，在这样的轮回中徘徊的萨兰利安是止步不前的，幸福更是无从谈起。
“永生者……”
维恩轻轻摸了摸同伴的背脊。实际上，克罗诺木和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的关系呢？
可惜的是现在没有时间来想这些事了。他抬起头，和克罗诺木一起向两个激战中的怪物飞过去。费洛斯和克苏恩的每一次碰撞都会产生猛烈的风，要接近他们显得十分困难。然而克罗诺木依然忍着强风与伤痛的双重折磨，拼了命向前飞。
“你们快停下！”这只固执的巨龙再次高呼，“不然的话，艾泽拉斯会消失的！”
听到了她的声音，费洛斯转过头来，一脸的不耐烦。
“吵死了！消失了又怎样？既然要创造我喜欢的世界，干嘛还要留下什么旧的东西？”
“不是这样！”克罗诺木拼命摇头，“这个世界……会彻底……彻底消失的！”
“你们这些没有力量的家伙，偏偏如此聒噪！”费洛斯变得有些愤怒，“你也是，那个叫约西亚的傻女人才是，所以你们才都得死，都得死！”
听到约西亚的名字，克罗诺木顿时吃了一惊，而维恩更是一下子愣在了那儿。
“费洛斯，你说什么？”他朝对方发问时，声音竟在颤抖。“你把约西亚……”
“我杀了她！看到这爪子上的血迹了吗？我把她捏烂了，和捏死一只狗差不多！”
“……费洛斯……”
“怎么了？很气愤？就像当初我杀了法琳那样？那好啊，气愤的话就来找我复仇啊，我就在这里！快点吧，现在和上古之神一起夹攻我的话，你还有机会！”
“费洛斯！”
维恩已经什么都不管了。他狂叫起来，提着剑就冲了出去。红色的符文一瞬间布满了全身，令他的铠甲变成了完全的鲜红色。一个接一个的红色传送阵在空中形成，而他也借助这些东西，飞快地朝那个杀死了约西亚的怪物逼近。
“维恩，等一下！不要……”
克罗诺木想阻止失去理智的同伴，但已经来不及了。而与此同时，她的头又一次痛了起来。和刚才相比，这次的疼痛来得更加强烈，整个脑子都乱作一团。从水晶坠饰中看到的那些东西接二连三在眼前显现出来，令她的思维完全跟不上，几乎要发疯。
“快回来……快停下……都快点停下……”
终于，一阵强烈的眩晕击溃了她。身子失去平衡，开始向下落的时候，她看到了更多紫色的光点。在他们的注意力放在战斗中的时候，这些光已经渐渐汇集起来，组成了一条流动的丝带，向漆黑的天空延伸出去。
“停下……别这么做……停下来！裴里！求求你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快停手吧！裴里！裴里！”
她痛苦地叫喊着，但现在就连维恩也无法听见她的声音了。费洛斯杀死了约西亚，而本来已被维恩淡忘的那段往事也重新被唤醒。再次变成复仇鬼的他，已经不再有自己这个契约者的约束了。
“裴里，求求你……要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甚至要我变成奥莉萨贝苏也可以……不要毁了一切……”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放在她前额上。她吃了一惊，连忙转过头，发现那个穿着长袍的法师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紫色的光带围绕着这个人，将他托起，缓缓上升。
“裴里……”她近乎绝望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我不会停下来的。看到这些无法安息的灵魂了吗？不能再让他们的痛苦持续下去了，一切都该画上句号。再见了，克罗诺木，你终究不是她，也没有必要变成她。”
他从克罗诺木身边离开了，继续向上飞，速度越来越快。而混战中的费洛斯和克苏恩，还有发了疯的维恩都没有留意到这个人的再次出现。
在无底的黑色深渊中，克罗诺木的抽泣声响了起来，但很快就消失了，再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