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三十五章 毁灭的音符(下)
崩溃,然后毁灭。
艾泽拉斯已经完全被黑暗所包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逃过覆灭的命运。天空与大地皆化为乌有,万千生灵哀叫着死去。面对这末日般的景象,没有人能安然地闭上双眼。
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瞬间灭绝了。
奥格瑞玛,部落的首都。
陶土议会的萨满祭司们在智慧谷的预示之池旁边围成一圈,拼命地向元素之灵祷告,希望能得到启示。他们的酋长再也无法回到这里,曾一度团结起来为生存而奋斗的部落子民们正在仓皇逃命,整座城市到处是喊声、哭声,火光冲天。
一根巨大的黑柱在城市里伫立起来,从里面钻出无数黑色的怪物。它们的外形就像是巨大的血肉傀儡,看到任何会动的东西就立刻扑上去,将其生吞活剥。
终于,萨满祭司们也感到绝望了。他们接二连三地从地上爬起,四处逃窜。然而最终还是没有人逃出去。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大地四分五裂,整座城市连同它的居民们被深渊彻底吞没。
幽暗城,阴谋诞生之地。
瓦里玛萨斯正在为自己欢呼。他达到了人生的顶点,向希尔瓦纳斯复仇已指日可待。污染者士兵们在向他跪拜,而他身后的传送门里,成群结队的恶魔正不断地涌出,个个面露凶相。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连大地都在颤抖,仿佛为他呐喊助威。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晃动未免太剧烈了一些。
当他准备离开这地下都市,到外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塌下来的天花板砸破了他的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到,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变化来得如此之快,甚至没有给他纳闷或是后悔的时间。
铁炉堡,矮人世界的中心。
所有的人都已经被安排去避难了,只有国王麦格尼·铜须还留在城里。这座繁华的都市现在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接连不断的地震使得整个丹莫洛山区都开始崩溃。
已有些年迈的国王走到了城市最中央的大锻炉旁边,靠在那个已经工作了上千年之久的巨大铁砧上。这是矮人最后也是最自豪的荣耀,他必须守护着它,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声巨响,黑色的柱子从铁砧正下方升起,将矮人的国王与矮人的荣耀一同抛入了炽热的熔炉里。很快,就连熔炉也坠入黑暗,那从未熄灭过的火焰终于熄灭了。
暴风城,人类的家园。
天空降下黑雨,人们无处可逃,无处可躲。远方的山峦都已经消失了,艾尔文森林则被烈火焚烧,往日的秀美再也看不到。
杰塔瑞斯闯进门里,发现普米洛还坐在轮椅上,神情呆滞地望着窗外。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也许已经让这个人回想起了在希利苏斯的那段黑暗往事。然而,在这个时候恢复记忆,对他来说绝不意味着幸运。
没有再吐露只言片语,杰塔瑞斯走上前去,用唯一的那只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对方。然后,她就再也无法看清爱人的容颜,因为黑暗已经遮住了一切。
灭亡,灭亡,灭亡。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希望。
“你永远无法战胜我的,臭小子!”克苏恩一边高喊一边把体内的触须全部释放了出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活人了!就算你当上王,也无人向你叩首!”
“那又怎样?没有人的话,我自己制造出奴仆就是了!”
费洛斯的回答干脆直接。他挥舞着手中的巨剑,不停地斩断袭来的触须,而巨大的黑翼使他在天空中如履平地,行动自如。随着身上沾染越来越多的古神之血,他的精神也越来越振奋。
吸收了大量魔能的怪物,以及拥有无穷力量的上古之神,这两个死敌的争斗已不是别的什么人可以介入的了。在这个战场上,就连时空都已经被彻底扭曲,两者每一次碰撞产生的力量都会把四周的空间打出一道道巨大的裂隙,但很快又被黑暗填满。不一会儿,就连风也渐渐停了下来,除了他们之外所有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又一次短兵相接。费洛斯砍断了一根足有自己身子几百倍粗的触须,借势降落在克苏恩头顶上,把血灾狠狠地插了下去。这个古神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伤口处迸发出来,正中费洛斯的胸口,将他远远地打了出去。
“哇哦,好刺激!真是让我爽到不行啊!”
被抛到高空,身子完全失去平衡,费洛斯却还是高兴地叫喊着。他似乎已完全忘记了什么是害怕。而这时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那是维恩的叫骂声。这个顽固的家伙又一次变成了复仇鬼,举着血灾就朝他脑袋上砍。
“你没有资格插足这次战争啊,亲爱的弟弟!”
费洛斯直接伸出爪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他的剑,然后轻轻一捏。这把鲜血凝成的魔法武器就这样被粉碎了,而费洛斯手中那把颜色相同的巨剑跟着就挥了过去,把维恩握剑的手臂连着大半个肩膀一同削掉。相对于现在的他,对方的行动已显得太过于笨拙了,于是他决定连叫唤的机会都不给这位孪生兄弟留。在维恩刚刚意识到自己的胳膊被砍断的时候,他已经飞起一脚踹到对方身上,让那本来就遍体鳞伤的躯体再也动弹不得。
“滚下去!你没有资格到我的王座前面来!”
维恩身上的血之符文几乎全部碎裂了。他捂着差点被踢出个大洞的胸口向下落去,离费洛斯越来越远。看到自己复仇的希望再次变得渺茫,他感到心急火燎,但却束手无策。
“费洛斯!费洛斯!”
不断地喊着仇敌的名字,但身子却根本动不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战胜这个敌人,但却不论怎样都无法说服自己就此罢休。费洛斯犯下了太多罪孽,他谋杀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生命,但却无法得到制裁,反而因此获得了更多的力量,这简直就是一个荒唐的笑话。
维恩渐渐喊不动了,嗓子一阵阵发甜,很快吐出了一大口血。而这时一个有些冰冷的东西从下面飞上来,托住了他的身子。他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克罗诺木。
“别这么做了,维恩。”这只巨龙的眼神显得十分痛苦,“我们无法战胜这两个敌人。”
“……难道就此停手吗?”
稍许的沉默之后,维恩疑惑地问道。面对他的问题,克罗诺木却面露难色,一言不发。
“他们害死了全世界的人!面对这样的恶棍,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我们就算上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那要怎么办?在这里旁观然后等死吗?!”
“……”
“克罗诺木!你说啊!”
维恩发现这位同伴在回避自己的目光。从刚才开始,他就无法从克罗诺木身上感觉到哪怕一丝斗志,而现在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在他记忆力,克罗诺木从未畏惧过任何艰难险阻,但现在的她却像是一只丢了魂的猫。
“维恩……”她开口了,声音很低很低。“看看周围。”
听到她的话,维恩下意识朝四周望了望,立刻就看到了那道由紫色的光点汇集而成的丝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丝带竟然已变得如此之长,如此显眼。它正在缓缓地向高空飘去,而在丝带中央最显眼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深蓝色的人影。
“那是什么?”他皱起眉头,“裴里?”
他的身子突然滑了一下,差点从同伴背上掉下去。正当他觉得奇怪的时候,克罗诺木却猛地用前爪抱住了自己的胸口,神态蓦地变得十分古怪。
“那个声音……又来了……又来了!她在呼唤我!好难受,好难受!”
“怎么了?克罗诺木?”
维恩用手拍了拍同伴,但克罗诺木不但没有因此稍微安静一些,身子反而颤抖得更加厉害。
“这个世界最深处……那个声音在响着,我听得见……听得见……”
她的双瞳渐渐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不透明的暗红色。
“她复活了……”
这是克罗诺木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在全世界肆虐的狂风停下了,那些伫立在黑暗世界里的柱子也不再活动。所有可以动的东西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某个看不见的力量给钳制住了,艾泽拉斯的时空仿佛突然静止了下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似乎并不是上古之神或费洛斯造成的,因为正在酣战中的他们也察觉到了异样,同时停下了手,疑惑地朝四周张望起来。
然后,他们听到了声音。一个,两个,数十个,上千个……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仅仅是几秒之间,仿佛从世界每一个角落都传出了不同的声音。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完全无序的,令人神经几乎要崩溃的大合奏。
渐渐地,这些声音汇聚成了唯一的呐喊。响亮、撕心裂肺、摄人心魄。
——我们为什么要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先知!回答我们!回答我们!
——我们为何永远无法真正地死去?!
——我们的灵魂!我们的灵魂!
——痛苦,痛苦,痛苦!
——答应我们!答应我们!
——让我们安息!让我们安息!
“这是什么声音?哪儿来的?!”
费洛斯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似乎这巨大的悲鸣声令他的心神都开始动摇。他连忙四处张望,寻找可能的声音来源,但却一无所获。
“为什么你还活着?!”
克苏恩惊慌的质问声突然响起,吓了费洛斯一跳。他不自觉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紫色丝带。无数的光点在其中闪耀着,显得有些刺眼。而在这丝带的中心,穿着深蓝色长袍的法师赫然伫立着,神态冷漠。
“这……这不可能!你怎么会活着?!”
和上古之神一样,他也大声地向这个人质问起来。然而,除了在耳畔反复响着的那个声音以外,这个人并未开口给予任何回应。
“裴里!回答我!”
在发出一阵暴怒的咆哮之后,一个平静得出奇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第五个帮手被你杀害了呢,费洛斯。你和克苏恩一样都喜欢过河拆桥。”
“第五个帮手?”费洛斯有些迷惑。
“你的左臂是我做的,这东西很好用,对吧?我说过我可以做很多东西,只是没有办法为其附加魔力。对我而言,做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假身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后我只需要让一个帮手把这个假身藏在合适的地方,再在合适的时候让另一个帮手将我的记忆附加于这个假身上就行了。”
“……什么时候……”
“你自己回想一下吧。”裴里冷冷地说道。
费洛斯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他就瞪直了眼睛,之前那些虽然反常但却没有被自己重视的地方忽的全部浮上脑海。
“阿努巴拉克……萨兰利安……那个奇怪的密室……”
“正确。”裴里点头,“在蜘蛛王国与阿努巴拉克会面时,我和萨兰利安进入的那个密室里就有我制作的假身。大概一万五千年前,我让阿努巴拉克的祖先将它埋藏在那里。你后来在愤怒之门杀死的那个我也就是这具假身而已。”
“你这个狐狸……”费洛斯登时气得几乎要发疯,“你欺骗了我!”
他想找另外两个背叛了自己的帮手算账,却发现阿努巴拉克已经消失在深渊深处,而萨兰利安早就没了踪影。
“欺骗了你又怎么样?”裴里冷笑,“比起你,克苏恩现在恐怕更加气愤吧?我们的上古之神,现在我与你相隔如此之近,你肯定可以看见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吧?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窥视我的内心,但没有找到对你不利的东西,所以才愿意把我留到大局已定的时候再除掉。这真不错,但你却忽略了点什么。”
与费洛斯相反,克苏恩并未显得暴躁。当裴里和它说话时,它竟然陷入了反常的沉默之中,那些触须也停止了活动。良久,它终于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沉重地叹息起来。
“……你为何要这么做?永生的先知。”
“因为不这样的话,我就无法在你的威胁下活到现在。毕竟我没有任何力量。”
裴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然后看了看克苏恩,又看了看费洛斯。
“我用了十万年的时间将自己催眠,忘却真正的目的,并安排自己在必要的时刻重获记忆。在这之前,我用了更长时间来牢牢铭记这个目的。我为何要活到现在?只为此而已。”
他闭上眼睛,双臂向上举起。紫色的丝带离开他身边,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
“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他轻声呢喃,“太久,太久了……”
——太久,太久。
——让我们解脱,让我们解脱。
——先知,先知。
“裴里,你不能这么做!”
一个有气无力地喊声从下面传来。不用正眼看,他也知道是克罗诺木。
没用的——他心想——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了,这只会让你更痛苦。
费洛斯已经举起了剑,向这边冲过来;克苏恩的触须也改变了方向,它显然要把我绞死。我是没有力量和他们抗衡的,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卑微地活着而已。
——是啊,只有我还活着。太久,太久了。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这种痛苦用语言是不可能描述的。
——到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
所有的黑暗突然间一扫而空,甚至没有人看见它是怎么消失的。然而天空并未回到以往的纯白色,而是被各种奇异的色彩填满。也许是这色彩实在太过于美丽,裴里在这一刻甚至忘记了呼吸。
——我听到了你的心跳声。悄悄响起,慢慢地加快。
——就像在很久以前,你曾经让我听见的那个声音一样。
——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那些恶毒的人终究无法把我们彻底分开。
——醒来吧,到我身边来。
——我就在这里。一百万年来,我一直都在这里。
“再杀你一次就行了!裴里!”
费洛斯已经冲到了这个可恨之人的面前,他伸出了巨爪,在心中发誓要把对方碎尸万段。然而,就在爪尖马上就要碰到这个敌人的时候,一道炫目的白光突然遮住了他的视线。
在这阵光芒消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不能再前进分毫。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飘扬的黑色长发,还有一对黑得仿佛看不见底的眸子。这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她的脸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使费洛斯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与这个女人对峙的时候,他竟然感到自己的心在疯狂地乱跳。
“你……你是谁?”
尽管心中已隐约知道了答案,但他依然忍不住开口发问。然而这个女人并未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眸子仿佛要把他的灵魂都给吸进去。
“让开吧。”
——美得令人几乎要窒息的声音。但是,自己竟然完全无法违抗。
他乖乖地向旁边让开了,再也不敢多动一下。而这个女人向前轻盈地迈开了步子,仿佛在她脚下有一条看不见的道路。而在她动起来的时候,天上那些奇异的色彩也随之产生了变化,仿佛整个天空都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任她操控。
不多时,她已经来到了克苏恩面前。上古之神似乎很害怕,所有的触须都在不自然地舞动,但却一点都不敢向这个女人逼近。
“脏死了。”
她轻描淡写般说了一句,纤细的手轻轻一挥。克苏恩的身躯立刻开始狂躁地扭动起来,所有触须都一下子脱离了身体,然后飞快地石化,破碎,化为细微的尘埃。它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哀嚎声,巨大的躯干渐渐分裂成两块,四块,八块……到他的声音完全消失时,身体也已破碎得不成样子,从中完全无法再感受到一丝生气。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女人转过身来,看着裴里。
“已经太久没有和你见面了呢。”她的声音温和得令人全身几乎都要融化。
“嗯。”裴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百万年……虽然相隔这么近,却始终无法帮助你挣脱束缚,很抱歉。”
“嗯,没关系。”
“那么,安洁丽塔……”
他平静地叫出了这个名字。费洛斯已完全僵在了那儿,而克罗诺木与维恩也呆住了。他们不仅被这个女人的气质所压倒,更因为听到了她的名字而彻底绝望。
而裴里连看都没有再看这几个人一眼。他略微迟疑了一会儿之后,认真地注视着安洁丽塔的眼睛,说出了下半句话。
“还记得我在一百万年以前拜托你的那件事吗?帮我实现它。”
“嗯。”安洁丽塔点头,“彻底毁掉这儿,对吧?从此之后这个星球将不再存在,不会有新世界在这儿诞生,罪恶也就不会继续留着了。”
“是的。”裴里毫不犹豫地点头,“替我实现吧。”
安洁丽塔举起了双手,摄人心魄的眼睛闭上了。
“不……不要……你不能这么做!母亲!”
金色的巨龙绝望地叫喊着,扬起翅膀向安洁丽塔飞过去。然而她的手已经放了下来。
奇异的光芒,把双眼能看到的一切都夺走了。在无比强烈的魔能贯穿身躯,将她的肉体连同灵魂撕得粉碎的时候,克罗诺木听到了一个响亮的、痛苦的哀鸣声。
那是这个世界,艾泽拉斯最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