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三十六章 终结的彼方，雪色的你（上）

光。

 

金色的，温暖的光。

 

起初，只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但眨眼之间已演变成了无数的线。它们从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伸出来，在天空中交织着，奇异且明媚。

 

多美的光啊。仿佛伸出手就能碰触到，仿佛连自己的身躯都要融化在其中。

 

希望——在光芒之中，希望正被孕育着。

 

让这光芒变得更灿烂一些吧。

 

 

 

“咱……咱还活着……”

 

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之后，伊瑟拉首先想到的是确认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存在。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后，她不禁感到长舒了一口气，但很快眉头就重新皱了起来。

 

除了她之外，刚才跟在她身边的那些人也都活着，他们似乎也刚刚苏醒，个个都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这些幸存者发现他们置身于一片广阔的草原之中，墨绿的草海在微风吹拂下仿佛拥有了生命，轻轻地摇摆着。在不远处，他们看到了很多从未有过耳闻的动物，这些外貌奇特的野兽似乎也不惧怕这群突然闯入的访客，依然悠哉地奔跑着。

 

“这儿……是外域。”

 

开口说话的是乔。她伸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头外形有点像犀牛的肥硕生物，眼角的余光向周围的同伴扫了一下。

 

“我在卡拉赞里曾读过一些关于德拉诺世界的书籍，里面提到过这个世界里的物种。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些野兽，在书籍里都有相关的记录。”

 

“咱们怎么会来到外域？”伊瑟拉有些迷惑，用前爪敲了敲发晕的脑袋。“咱记得艾泽拉斯快要被上古之神毁掉了，咱们拼命地逃，眼见逃不出去，这时候……”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另一只爪子用力拍了一下草地。

 

“对了，玛法里奥！是玛法里奥！”

 

“您叫我？”

 

一个古怪的声音突然从乔指着的方向传过来，但那儿并没有什么人的踪影。伊瑟拉确定这是大德鲁伊玛法里奥的声音，但她纳闷的时候，那头有够肥的大犀牛却摇摇摆摆地朝这边爬了过来。

 

“玛法里奥？”她不免有些诧异。

 

犀牛脑袋向前拱了拱，玛法里奥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是我。抱歉我只能借用这只野兽的躯体了。”

 

“玛法里奥”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似乎一点都无法适应这庞然大物。快要走到伊瑟拉身前时，他脚下一歪，胖胖的身子整个儿趴在了地上。看到他的狼狈相，伊瑟拉虽然很想笑，但一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些事，笑容就凝在了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汝的身体……”

 

“早就被毁了。在翡翠梦境被上古之神占领的时候，我在那里的宿体就被消灭了。而现在艾泽拉斯已经……我想，大概在月神湖旁边沉睡着的那副躯体也完蛋了吧。”

 

“汝是怎么把咱们传送到这儿来的？”

 

“依靠耐性。”玛法里奥说道，“您应该知道，侵占翡翠梦境的敌人指挥官是那个叫费洛斯的恶魔。他把我的宿体毁灭之前，我及时让自己的意识逃脱了出来。连克苏恩也没察觉到我的存在，它把所有力量都用在了重返艾泽拉斯的计划上面，对翡翠梦境的防备也就松了很多。在这段时间里，我在不被敌人发现的情况下重新把梦境里的一部分领域控制权夺了回来。本来我打算等待时机成熟，发起反攻的，但没想到艾泽拉斯这么快就崩溃。无奈之下，我只好让您和这一小块领域取得暂时连接，而我为它设置了一个只能持续很短时间的通道，出口就是这儿。谢天谢地，我这个赌注基本算是成功。但可惜的是，在你们被成功传送过来之后，翡翠梦境似乎也彻底消失了。”

 

“咱的家也没了呐……”

 

伊瑟拉的叹息声中似乎包含了一点愤恨，但流露出来的更多是无奈。她再次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人——不到十个。这很可能就是艾泽拉斯世界最后的一群幸存者。

 

“玛法里奥，咱们的世界现在怎样了？”

 

“您朝天上看就知道了。”大德鲁伊用低沉的口气答道。

 

她连忙抬起头，其他人也跟着仰起脖子。在头顶的浩瀚星空之中，那颗巨大的圆形星球显得格外醒目。它已经四分五裂了，就像现在的德拉诺一样，但在它上面生存着的那些生灵却绝不会像德拉诺这般幸运。奇异的色彩在星球表面流动，而在它的顶端，一只巨大的、通体几乎透明的巨龙轮廓正清晰地显现出来。

 

“安度尼斯塔恩……”梦境女王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她……她苏醒了……”

 

实际上，不仅是她，就连她身边的那些人也一同被深深的无力感吞噬了。他们接二连三跪倒在地，有的泣不成声，有的则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当我的宿体被费洛斯撕裂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他那只巨大的爪子里有什么声音。逃脱之后，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那不是我的幻听。艾泽拉斯的历史远比我们所知晓的更加悠久，然而造物主却不希望我们知道得比他们能够允许让我们知道的更多。”

 

玛法里奥在缓缓地说着，他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平静。

 

“在你们醒过来之前，安度尼斯塔恩就出现了，她只用爪子轻轻碰了一下艾泽拉斯，这个世界就变成了你们眼中的模样。我本来比你们还要绝望，但很快我就发现她似乎没有进一步加以破坏。从刚才开始，艾泽拉斯就始终是这样子……”

 

“玛法里奥！汝难道觉得咱们的世界完全化作尘埃才可以真正让汝安心吗？！”

 

伊瑟拉气愤地斥责他，但目光还是没有从那颗已经被毁掉的星球上面移开。

 

“我对艾泽拉斯的爱不会逊色于你们之中任何人。”玛法里奥沉着地回应道，“我没能把心爱的泰兰德救出来，她也许也和其他人一样死去了，这已经足以让我的余生在悔恨中度过。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现在这样子还不足以让我们完全绝望。”

 

“那汝认为要什么样才好？！”

 

“不要生气，梦境女王。您仔细看一看……”

 

伊瑟拉依然愤愤不平，现在的她很难冷静下来。玛法里奥的劝告令她半信半疑，但眼睛的注意力还是更集中了一些，不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一会儿，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

 

线，由金色的光织成的，无数根细细的线。它们似乎和安度尼斯塔恩身上释放出来的色彩一同包围了艾泽拉斯。而且，这些线并不像是在把世界弄得更支离破碎，反而把四分五裂的星球连接了起来，让它不至于彻底灰飞烟灭。

 

“我能感受到……不，我能听到……”

 

伊瑟拉正发愣的时候，身旁的艾鲁拉突然开口了。这位女德鲁伊眼里满是泪水，正朝着艾泽拉斯的方向伸出她的双手。

 

“是她的声音……她在歌唱……约西亚，约西亚……”

 

尽管知道那个人不可能还活着，她却依然坚信自己听到了从艾泽拉斯传来的，那个人的声音。那并不是用口，而是用心发出的。

 

 

 

纯白的世界。

 

这儿什么都没有，除了缓缓飘落的雪花。

 

这儿什么都没有，除了脚下的皑皑白雪。

 

这儿，什么都没有……

 

维恩伸出一只手，看着雪花落在掌心。这些雪没有融化，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实在太冰冷的缘故吧。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了，更不知道这是哪里。脑海里的记忆既模糊又混乱，仿佛有什么事情就在片刻之前发生过，又仿佛所有的记忆都已是许久之前的事。

 

但是，在这混乱的记忆中，却依然有着一个清晰的存在。

 

是她的名字。

 

“克罗诺木……克罗诺木？”

 

向四周呼唤了一会儿，但并未听见任何回应。

 

身子又开始痛起来，撕心裂肺一样的痛。他捂着胸口，觉得心脏仿佛马上就要从那里面蹦出来了。但也正因为这样，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自己的心还在跳动。

 

独自一人，活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

 

拼命呼唤着的那个人再也不见踪影，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克罗诺木……克罗米！克罗米，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也许是上天终于被他的迫切心情所感动，从背后传来了靴子踩在雪上的沙沙响声。他顿时感到一阵兴奋，连忙转过身。然而也就在这时，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阴郁。

 

来的人不是克罗米。混乱的记忆之中，关于这个人的信息被挖掘出来了一点，但都不是什么值得自己高兴的东西。

 

——他叫裴里。

 

——正是他，毁掉了我们的世界。

 

“你——！”维恩立刻握紧了拳头，愤怒的双眼死死盯住对方。“你这个罪大恶极的混蛋！这鬼地方是你制造出来的陷阱吗？！”

 

面对他的呵斥，裴里却显得十分平静，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力量造出这样的封闭空间。”

 

“那这是怎么回事？！克罗诺木去哪里了？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裴里耸了耸肩，“但我知道，这个空间是她制造出来的。”

 

“你有什么依据？！”

 

“好好听我说吧。”裴里有些失望地看着他，“一个强大的魔法师，脑海中的记忆与构想是和体内的魔法回路完全相连接的。当他面临最重要的、无法逃避的抉择时，体内的魔能会帮助他将思维变成实体化的东西，也就是说，他们的意识会投影到现实中，形成特殊的魔法空间。在过去，曾有很多人制造出这样的空间，但可惜的是他们大多是在绝望的情绪侵袭下完成魔法的，比如说死亡之翼。我想你应该还记得他在临死前用最后的力量创造出了什么。那是一个看似完美，却一敲就碎的蛋，里面空无一物。我想那时候的他应该已经察觉到自己会失败了，但对他爱着的那个人所做的承诺如果无法实现，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不能原谅自己。于是他的本能欺骗了自己，最后造出了一个虚假的新世界。这样的魔法只能害人害己。”

 

说完之后，裴里和维恩一样伸出了手。落到他手中的雪花依然没有融化。

 

“现在，克罗诺木制造出了和死亡之翼几乎一模一样的空间。她看来也被绝望吞掉了吧。”

 

“不，这不可能。”维恩立刻摇起头来，“我记忆中的她不是这么软弱的家伙。”

 

“这无关乎软弱不软弱，任何人都有面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时候。更何况她在这之前已经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她不会不明白自己是无法阻止我的。但即使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依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她无论如何都割舍不掉的东西。”

 

裴里伸出食指，指着维恩。

 

“那就是你。所以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自己全部的魔力造出了这个地方，让你可以在这里继续活着。这一切都和死亡之翼的做法一模一样，他们果然不愧同为龙族，同是安洁丽塔的子嗣。”

 

“不要说得你好像什么都懂一样！”维恩大声冲着他吼起来，但声音已经无法掩盖心理上的动摇。“你了解她多少？你只不过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而已！说了这么多废话，实际上还不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我不是什么都懂，但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懂。”裴里的口气渐渐变得冰冷，“我现在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克罗诺木那么希望你活下去呢？她甚至愿意豁出性命保护你。而你对她又保持着多么强烈的意念呢？你有能力制造出相同的空间来吗？或是说你知道自己实际上永远都只能被她保护，但依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

 

维恩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裴里冷冷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有些郁闷地叹起气来。

 

“你的世界已经不存在了，不管你有多不甘心，它也不会恢复原状。但是，你如果认为自己对克罗诺木很了解的话，也许有必要看一个东西……或者说，你应该经历一些她曾经历过的事。”

 

“什么意思？”

 

裴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手伸到怀里，从里面摸出了一个紫色的水晶坠饰。一看到这个东西，维恩立刻就认出来了，因为它曾经分作两半，其中一半就戴在克罗米的胸前。而在世界最北端的那次战斗中，克罗米也正是因为将两块坠饰合一，然后看到了藏在其中的东西，才神志失常的。

 

“看你的表情，对这东西很是在意呢。”裴里笑了笑，“也许它也想和你来一次邂逅吧。我本来已经把它扔掉了，但安洁丽塔却又让它重回我身边。”

 

“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维恩禁不住问道。

 

“无数过往记忆的见证物。”裴里答道，“我曾为它取过一个名字。遗忘之名。”

 

“……遗忘？”

 

“在这之中有太多不该被忘却的名字。但是他们却被遗弃了，整整一百万年……”裴里的口吻变得深沉起来，“只有我还记得他们，这些无辜的死难者。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绝不敢忘。”

 

他把坠饰放在自己胸口前面，低头哀悼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扔到了维恩手中。

 

“用你的眼睛看看吧，也许这样会让你明白更多。”

 

从坠饰中放射出一道光，直直射入维恩眼中。他觉得自己眼前看到的东西突然模糊起来，一些以往从未见过的影像在脑海中飞快地成形，旋转起来。

 

“用你的双眼见证我们的时代吧。”裴里的低语在耳畔响起，“庭园的世界，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