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 第三十七章 终结的彼方，雪色的你（中）
坠饰里的光芒消失的同时，维恩筋疲力尽地跪倒在地。他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整个人犹如刚从噩梦中惊醒。而裴里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把掉在地上的坠饰捡起来，放入怀中。
“是不是觉得这些事情很难接受？”他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人，轻声问道。“但这就是事实，它不会被任何人的意志左右，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虽然泰坦用谎言掩盖了一切，让你们无法
获知真相，但他们没能扑灭所有的火焰。关于那个时代的记忆还是被这个坠饰保存了下来，直到展示给你们看的时刻来临。它等到了，我也一样。”
维恩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眼里充满了迷茫。裴里知道他难以接受这些真相，因为这等于否定了这个世界的全部。
“克罗诺木看到的也是这些？”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这个陷入痛苦的人终于开口问道。
“对。”裴里点头，“而且她受到的刺激比你还要大得多。这倒也正常，毕竟没有人愿意立刻就接受一个彻底颠覆自己思想的东西。我本来以为她会因此消沉下去，认输一样等待死期到来。但她竟
然选择了继续飞翔，结果还是什么都做不到。这个舞台对她来说太大了一些，对你也一样。但我知道这是因为你们的职责所在，不能说你们傻。”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始终看着维恩的眼睛。之前曾在眼里燃烧着的希望之火，现在也熄灭了，一如当年的自己。这个人的世界也和一百万年前的路耶一样毁灭了，于是也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想到这
儿，他察觉到自己所做的事情也显得十分残忍。
“你也许想问，安洁丽塔当时宁愿舍弃自己的意识也不肯毁灭路耶，现在我又为何要求她兑现诺言。一百万年过去，我的仇恨按理说应该消除了才对，为什么却变得更加极端？实际上我也曾这样问
过自己，每一天、每一刻都在问。但我很快就知道了，我别无选择。”
“……为什么？仇恨还是延续下来了？”
维恩的声音显得没什么力气，但这也许已经是他鼓足了勇气道出的话语。面对这个问题，裴里轻轻摇了摇头。
“延续仇恨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些死去的无辜者。受到意志原体的桎梏，他们至死也没有做出一点点的放抗。但毕竟没人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死，于是他们的灵魂开始憎恨万神殿、憎恨我、憎恨所有
生者。无尽的怨恨飞快地积累，竟然反过来影响了意志原体，使它们变成了堕落的魔物。被你们称作上古之神的东西，其实就是这么诞生的。它无所不能吗？也许如此，因为四十亿人的灵魂究竟是一个
多么庞大的存在，绝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虽然安洁丽塔在沉睡之前暂时平息了他们的愤怒，但随着时间往前推移，他们又渐渐堕落……唔，堕落。也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自己的同胞。”
“他们再次堕落，是因为扭曲虚空的裂隙没有完全合上吗？”维恩突然问道。
“你很聪明，正是这样。”裴里点头，“上古之神虽然被吸入了扭曲虚空，但它们依然可以通过裂隙把意志传播到这个世界里来。换言之，艾泽拉斯世界的时空从来都不是完整的，就好比一个壳上
到处是洞的鸡蛋，蛋黄比那些外壳完好的蛋更容易腐败。更何况，在蛋壳里面本来就存有催生腐败的因素。你认为艾泽拉斯的‘魔法’能源是什么？我告诉你吧，推动这个世界所有魔法的根源都是‘奥
术’。而流淌在世上的奥术洪流，那些为你们所用的能量，全部来自那个所谓的造物主动力核心。它就是路耶人的灵魂，是无数个被遗忘了的名字。你们无休止地使用他们、折磨他们，让他们本已安宁
的心再次躁动起来。为什么他们死后还得忍受这一百万年的折磨？为什么万神殿剥夺了他们的生命，毁掉了他们的家园，然后还可以造出一群后来者继续压榨他们的灵魂？公理和正义在哪里呢？你可以
设身处地想一想，看看你能不能忍受这样的处境。”
维恩只能摇头。他知道相对于这些冤魂来说，自己所受的痛苦可谓根本不值一提。而裴里重新拿起了坠饰，放在掌心，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一百万年，这个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最初的一万年，我依靠安洁丽塔的契约重新获得了肉体，但元素的力量早已离我而去，我成了一个被新世界遗忘的人。当我重新伫立于大地上的时候，才发
现庭园已不复存在，但这个世界却并未被毁掉，而是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在安洁丽塔的意识沉睡之后，取代她的创造者用自己的力量创造出了新的山川与河流、陆地与海洋。我不知道创造者为何要这
样做，若要猜测的话，大概是她以为这个星球的崩裂和泰坦险些灭族都是毁灭者一手造成的吧。于是她便自顾自地开始了赎罪，要让这个世界重获新生。要重塑一个有生命的世界很辛苦，再加上那时正
值她的产期，结果消耗了太多力量，不得不和安洁丽塔一样陷入休眠状态，还让自己过于庞大的身躯坠入扭曲虚空，只为不对这个新生的世界造成太大的负担……创造者的心思是很缜密的，但她却不相
信安洁丽塔，结果落入了万神殿的圈套之中。她沉睡，而我苏醒。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我意识到自己将永远无法摆脱失去家园的痛苦了。”
“艾泽拉斯就此诞生，而泰坦也终于意识到他们胜利了，登时欣喜若狂。接下来的事就是你们的文献里记载着的神话故事，一个伟大的造物主传说。阿曼瑟尔发现路耶人的灵魂已经和这个世界紧紧
连接在了一起，无法分割，于是命令诺甘农重塑奥术核心。他们把一个接一个的金属圆环扣在核心里面，用它们禁锢人们的魂，并强迫其运动、在星球上四处穿梭，形成了推动世界变化的奥术能量。核
心的最深处和这个世界最大的湖泊底部相连，于是连湖水也具有了魔能。完成这一切之后，万神殿得意地将他们的‘杰作’命名为造物主动力核心。当五只守护巨龙长大之后，阿曼瑟尔悄悄启动了新的
魔法，一个牢不可破的五星封印从此形成。五只巨龙分处世界五个角落，看管五个尚未完全关闭的虚空裂隙。这五只巨龙不会知道，阿曼瑟尔早就篡改了他们的记忆，甚至在他们出生之前就为其定下了
固定的行为模式。”
裴里蹲下身，用水晶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圈，里面再画上一个五角星。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守护者，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们真正充当的角色是‘中转’和‘调度’，是保证造物主动力核心里面的那个邪恶魔法正常运行的基石。很多人认为五只巨龙里责任最重大的
是诺兹多姆，实际上不是。玛里苟斯才是重中之重。为什么他是魔法之王？因为所有灵魂之能都来自动力核心，它们会散播到世界各处，完成了任务之后通过封印的脉络传到他那里，再由他传回造物主
动力核心，在那里完成一次大循环。这些流动的魔能会依照阿曼瑟尔的邪恶魔法来运转，继而影响世上所有的东西，包括种族的诞生与消亡、物种之间相互的影响、世界形态的变化，等等。如果你觉得
很难理解，可以把这魔能想象成你体内的鲜血，而造物主动力核心就是心脏。血液在体内循环流动，支配你身体的成长，帮助你修复外来的损伤。只要你的血始终照着固定的模式流转，那你肉体的成长
就不会因外力而被扭曲。”
维恩渐渐皱紧了眉头。对方的话令他再次感到不安。
“我想你已经意识到了。”裴里笑着站起身来，“万神殿制造五星封印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监视上古之神，甚至不是为了封锁安洁丽塔——他们认为扭曲虚空已经可以做到这些事情了。只
要封印维持运转，泰坦的敌人就无法进入艾泽拉斯，因为这里已经被坚固无比的蛋壳保护了起来——当然，刚才我已经和你说过，这个蛋千疮百孔。封印的真正目的是让路耶人被束缚的灵魂成为控制新
世界一切事物的能量。从艾泽拉斯诞生的那一天起，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注定。阿曼瑟尔为这个世界勾画出了蓝图，而青铜龙在时间之河里面看到的那些‘未来’和‘过去’的景象，只不过是这个蓝图
的一部分罢了。他们可以自由地在时空裂隙中穿梭？他们可以到过往和未来的世界去？这些都只是假象。诺兹多姆和他的后裔最终还是无法跳出这个死板的循环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到。那些看似被他
们改变了的历史，实际上只是泰坦早就设置好的。他们没有察觉，他们的敌人也没有察觉，那是因为连他们的身体、灵魂、感知在内，所有东西都是这个被注定了的‘蛋’的一部分而已。知道这个魔法
叫什么吗？命运——最无耻，也最恰如其分的名字。在我做出毁灭艾泽拉斯的决定之前，世间万物的命运没有出过丝毫的差错。”
“你想说，你独自一人开始挑战命运？”维恩越来越难以相信裴里所说的这些话，“艾泽拉斯所有的东西都是被注定的？包括克罗诺木和我的出生与相遇？”
“她是，而你不是。”裴里摇头，顺便用手在坠饰上面摩挲了一会儿。“在我的身体复苏之后，泰坦已然离去。他们对艾泽拉斯的变化心满意足，但始终没有留意到我这个独立于‘命运’之外的人
存在。我把自己活埋、一次又一次用刀子刺自己的心脏，只为了不让他们察觉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存有一个叛逆的生命。在躲避他们的那些日子里，我反复思考着，有没有必要颠覆这个新的世界。虽然
万神殿暴虐无道，但艾泽拉斯的万千生灵却是无辜的。我犹豫过，甚至一度打算放弃，当一个不死的旁观者，但最终还是无法容忍自己这么沉沦下去。奥莉萨贝苏死了、安洁丽塔消失了、那些曾在我身
边的人，现在却成了被泰坦利用的‘奥术’。他们的灵魂呻吟着、叫喊着、乞求安息，但没人听得到他们的声音，除了我。他们的名字被新的世界遗忘了，但他们不该被遗忘。我无法让他们重生，但更
无法放任这个新世界对他们的压榨与折磨。他们应当得到安息，这个权利不能被任何借口所抹杀。我没能拯救他们，那就让我至少能够亲手安葬他们。”
“等一下……”维恩显得有些恼怒，“他们的灵魂与艾泽拉斯紧密相连，所以你为了让他们安息，不惜毁掉整个世界？！”
“对，正是这样。”
“你——！”
“我这么做有错吗？”裴里冷冷地把他的话顶了回去，“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站在这个世界的角度上来看待善与恶，或者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呢？”
“但你这样只是在做着和万神殿一样的事！因为自己的不幸，你就要剥夺无辜者的生命，这是何其恶毒的行为！不管你有多少理由，有多少委屈，你都没有资格这么做！”
维恩愤怒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裴里的衣领。但对方却依然用冷漠的目光看着他，毫无惧色。
“如果路耶不被万神殿所毁灭，艾泽拉斯根本就不会诞生。用极端一点的话来说，你们的存在即是罪恶的具现。而且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们终有一天还是会被毁灭的。混沌之母不会永远沉睡，上
古之神也不会屈服于守护巨龙的镇压。即使蛋壳看上去坚硬无比，但当你用铁锤砸过去的时候，它还是会立刻瓦解。而且，如果让上古之神毁掉艾泽拉斯的话，恐怕他会让你们的灵魂成为新的‘奥术’
，让新的悲剧循环开始。”
“于是你就先下手为强？”
“可以这么说吧。我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来铭记自己的目的，然后开始催眠自己，以防我的心中所想被上古之神看穿。这个催眠会在适当的时候醒来，而完成了它之后，我便悄悄潜入了希利苏斯的裂
隙之中，和克苏恩沟通。我告诉它，我可以帮它重返这个世界，只要它现在虔心与我合作。它当然不会怀疑我的智慧，而且它自己已到了那种地步，就算立刻把我撕碎也于事无补。我们的合作关系就此
确立，尽管我清楚它回归之日首先就会除掉我。完成了这个脆弱的盟约之后，我回到艾泽拉斯，利用自己不受奥术束缚的优势，开始一点一点改变‘命运’的走向。就如你刚才说的那样，我要挑战命运
，我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这种东西存在。”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任由对方把自己狠狠朝后推出去。
“接下来你所做的那些事，我基本上都知道了……”维恩咬着牙，满含怨恨地说着。“一百万年来，你不断破坏这个世界的稳定，让动力核心的魔法渐渐失控，最后还把守护巨龙全部害死，让上古
之神复活，这些行为都只是为了让混沌之母复活，然后毁掉艾泽拉斯？这些巨龙都是她的后代，你就不怕她醒来之后发怒杀死你吗？！”
“我知道我的行为对安洁丽塔也是一种背叛，但我同时还知道那个契约将我和她的生命紧紧相连。所以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甚至不惜利用她。你说我卑鄙、无耻，这些都是实话，我全盘接受，因
为我早就做好了这个觉悟。破坏计划是从几万年前开始的，第一个目标是耐萨里奥。上古之神的低语影响了他的神智，使他渐渐走上极端。然后，当萨兰利安诞生时，我知道最好的机会来了。可以洞悉
整个艾泽拉斯世界所有事物的她，成为了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尖刀……”
“够了！不要再说了！”
维恩终于知道了，自己永远无法真正认同这个人。虽然裴里曾遭受的痛苦是他和克罗诺木难以想象的，但因为这样的痛苦而毁灭整个世界，如此疯狂的行径令他对于对方的同情顿时烟消云散，剩下
的只有愤怒。特别是裴里说到自己甚至可以利用安洁丽塔的时候，他更是感到完全无法容忍。
然而，就在维恩准备冲上去把这家伙活活打死的时候，裴里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了个样。他露出了一丝苦笑，不停地摇头叹息，似乎突然被某种巨大的负面情绪操纵了一样。
“现在上古之神已经彻底死去，路耶人的灵魂也得以安息，但我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而且，我的目的并没有真正达成……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刚才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克罗诺木
的时候，那也是我在决意复仇之后唯一一次动摇。她和其他巨龙一同在天空中自由翱翔，显得十分快乐。虽然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曾经是谁，但我知道她肯定不会再记得我了。为什么龙族会给她取这么巧
合的名字呢？是‘命运’左右？还是这个新生的世界想对我说些什么？我真是一点都不懂啊……”
裴里用双手紧紧握住了坠饰，低声说着些什么。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来面对维恩，神情严肃。
“安洁丽塔，听得到我的声音吗？请到我这儿来。”
话音刚落，维恩就听到了从自己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他连忙回过头，那漂亮的长发和眸子接着就映入了眼帘。虽然之前在坠饰里已经看到过无数次，但现在面对混沌之母的真身，他还是感到了彻彻
底底的震撼。对方全身都散发着难以形容的魔力，令他的眼睛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走。她从自己身边走过，而他的视线也跟着转过去，差点扭伤脖子。
“混沌之母……”他喃喃道，身子几乎要站不稳。
安洁丽塔径直走到裴里身边，然后转过身看着维恩。
“你就是克罗诺木的契约者？”她用天籁般动听的声音问道，“唔，看上去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子呢，比裴里似乎还要平凡一点。”
“……”
维恩不知该怎么回应对方的话，而安洁丽塔已经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美得惊人，仿佛能夺走人们的魂魄。
“一百万年前，我曾许下一个愿望。那时候我并未期待它能实现。”安洁丽塔接着说了起来，“但现在……也许它正在实现吧。克罗诺木，‘希望’的意思。”
“……什么？”
面对一头雾水的维恩，安洁丽塔笑着挥了挥手。一面透明的镜子出现在了她身旁。
“不要害怕你接下来要看到的东西，因为它没有代表绝望。”她缓缓说道，“艾泽拉斯，你们的世界。她现在正被希望环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