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共老约

姑姑,不如这样吧,我们约定,用十年打天下,用十年治天下,而后的十年,我们一起游历天下,去看看这壮丽的河山,去探访那奇人异事!   
  小五长大了啊!只是看上去却不像以前那样熟悉亲切了!   
  瑞羽长长地叹息一声,心里略有些惆怅,却也有说不出的欣慰与欢喜。她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他,连站在他对面的人也懒得多看一眼。   
  她在僻静处静静地看着,那边的东应似有所感,猛然转过头来,目光正与她相对。刹那间东应眼里的的稳重成熟都变成了热烈和欢喜,他向她这边跑了过来,“姑姑!”   
  她看着东应那热烈欢喜的表情,刚才的陌生感顿时消散,也不禁快步上前迎住他,“小五!”   
  东应奔过来拉住她的手,惊喜交加地问:“前天淄州传讯说大军要后天才能到家,怎么你今天就回来了?”   
  “思乡心切,将士们请求急行军,因此到家得早。”瑞羽一句话带过回家的缘由,握握东应的手,示意他收敛一下表情,身后还有外人在。   
  东应也猛然想起身后的人,微觉赧然,于是赶紧转身,将刚才与他相谈的人介绍给瑞羽,“姑姑,这位是东京大贤林远志,精通诸子百家,有经天纬地之才,实是不世出的奇士!” 
  
  林远志的目光从东应和瑞羽握着的手上掠过,然后他整了整衣裳,拱手过额,长揖及地,道:“叩见长公主殿下!”   
  瑞羽仔细打量,此人五短身材,鱼眼鹰鼻,相貌虽略显丑陋,但举止从容,双眼开合间,却极有神采,自有一番气度。他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却想不起究竟在何处听过。 
  
  “先生免礼!”   
  林远志礼毕起身,目光与瑞羽相触,又极快地收回。瑞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股别样的幽暗,心一悸,隐约觉得不妥,待要再与他说两句话,东应已经开口道:“先生,若不嫌弃,请在招贤馆暂居两日,待孤替先生备好住处,再来亲自接先生入住,早晚向先生请教经济之道。” 
  
  林远志本是名利中人,来此正为求官。他颇有自知之明,在已经接受东应招贤的情况下,立即对东应执下属礼,面对东应的礼遇,他连称不敢,然后拱手告辞。   
  瑞羽和东应一年多未见,只靠书信和邸报知晓对方的情况,都有许多话想说,也有许多问题想问对方,但这时候可以两人静静说话了,却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只相对大笑。瑞羽笑了一阵,看了看东应的身量,道:“这一年来,你长得倒快,身高都赶上我了。” 
  
  “何止赶上你了,我现在应该比你高了!”东应哈哈大笑,站到瑞羽的对面,挺直了腰身,道,“不信我们比一比!”   
  瑞羽本来不信,但二人站在一起比了比,东应果然比她高出了约莫寸许,以前她要低头跟东应说话,现在东应却可以俯视她了。   
  东应得意洋洋,笑道:“我现在已经比姑姑长得高了,过两年我的骑射功夫也要比姑姑好!”   
  瑞羽被他孩子气的话逗得忍俊不禁。她这几年常在军中,多忧思而少欢乐,也只有在东应面前,她才能完全放开束缚,因此也不让他,轻嗤一声,“你想骑射功夫强过我,再过二十年吧!” 
  
  二人说说笑笑,刚走到山下,李太后就已经派人来催他们回宫。这一夜合家团聚,欢歌饮宴,自不必说。李太后久不见孙女,对瑞羽有说不完的话,这一夜李太后便留瑞羽在千秋殿和她同寝。 
  
  东应不能在千秋殿留宿,又舍不得早早离开瑞羽,直磨到夜深,李太后连打呵欠,他才恋恋不舍地说:“太婆请安置。姑姑,郊外春光正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踏青了,明日一早,我来找你。” 
  
  李太后嗔道:“臭小子,你就不叫太婆我也一起去?”   
  “太婆要踏青,卫队侍从前呼后拥,不方便呀。”   
  李太后年老体弱,除去祭奠和节庆之外,平日也不喜出宫游玩,她只是逗逗他们罢了,祖孙三人说笑几句,便散了。   
  一夜好眠,次日清早,瑞羽还在梳洗,便听到东应在外面和青红打招呼,然后又听东应问:“姑姑,我可以进来吗?”   
  他以前进她的寝室,都是不问就直闯进来的,今天倒是难得彬彬有礼,这让她忍俊不禁,“进来吧!”   
  透过镜奁前的铜镜,她看到东应手里拿着东西走过来,便问:“拿着什么宝贝?亲手拿着,进到屋里也不放开。”   
  东应将东西放到瑞羽的妆台上,嘻嘻一笑,“正是宝贝呀,姑姑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侧目一看,东应端来的漆盘上叠放着的是套珠络缝金带红衣,海天霞色花笼裙,浅黄银沧飞云帔,上面铺放着的却是祥云半月镶宝象牙梳,烘云托月如意簪,日月恒升累丝金步摇,瑶池集瑞清芳华胜等首饰,件件都华美瑰丽,雍容别致。 
  
  无论怎样的女子,鲜有不爱华饰美服的,东应摆开的衣服首饰着实精细华美,璀璨流光,纵然瑞羽出身宫廷,自幼见惯珠宝首饰,也不得不赞叹这些物件的华美,笑问:“你清早过来,是要拿这些宝贝送给我?” 
                
  东应眉开眼笑,“姑姑在军中一待一年有余,恐怕已经不知道时下女子装扮的式样啦,今天出去踏青,穿着打扮怎么也不能落于人后,是不是?姑姑快把衣服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青碧等人自然早已给瑞羽准备了衣服,但那些都是昔日旧衣,确实比不上东应此时送来的华服。东应催得急促,瑞羽也不拒绝,拿了衣服转到屏风后重新换上,然后舒展了一下手臂,点头道:“剪裁得当,穿着正合适,难为你有这份心了。” 
  
  她身高颀长,所着海天霞色的花笼裙上纷繁华丽的瑞兽祥云纹绣随着她的走动而灵活闪动,栩栩如生。   
  东应兴奋地赞道:“姑姑穿这衣服果然好看!哎,姑姑,快把头发梳起,看看首饰配不配。”   
  姑侄二人自幼亲近,绝少有避嫌之念。瑞羽让青碧给她绾头发,东应也没退出去,就围在梳台旁,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有说不出的好奇。他一会儿拿起螺黛和胭脂在手绢上试色,一会儿又拿起胡粉闻香,突见瑞羽无意着粉施脂,不禁诧然,问道:“姑姑,你不敷粉?” 
  
  瑞羽自习武有成后,肌肤就变得敏感起来,因此她不喜欢施粉,便道:“施粉糊脸,不舒服。”   
  东应细看她面庞光洁如玉,肌肤细腻柔润,晶莹剔透,双靥泛着粉红,却是不着脂粉也比施朱着粉的宫人明艳无数倍。东应不禁心头一跳,忙道:“姑姑不爱着粉,那就在额间绘个别致些的妆吧。” 
  
  瑞羽点头,下意识地问:“时下女子都爱绘什么妆?”   
  青碧跟在瑞羽身边从军,也是久不理红装了,这个问题却让她很难回答,她不禁向东应求助地看了一眼。   
  东应对于时下女子的装扮说得头头是道,实际上除了服饰之外,他对女子面容如何修饰实在不曾多留意。他怔了怔,一眼看到寝殿一角盛开的春兰,便计上心来,笑道:“这个容易,姑姑你面向我这边坐好,我来给你绘妆!” 
  
  说着他打开镜奁,从里面找出绘妆的细毛笔,蘸了胭脂在她额间描绘。瑞羽笑问:“你到底会不会绘妆啊?别把我画成了大花脸!”   
  东应手臂平稳,细细地在她额间描出春兰的轮廓,而后又沾了金粉,点了个花蕊。他一面画着,一面开口说话:“我现在簪花小楷写得十分漂亮,绘绘额妆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你就放心好了,我保证你成不了大花脸!”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少年认真的脸上,仅是绘一个额妆,少年脸上的神情却肃穆得近乎虔诚,仿佛这比世间任何事都重要。   
  瑞羽含笑任由东应在她脸上画着,她只觉得喜悦和满足。那些沙场征战,金戈铁马,鼓角刁斗,血雨腥风在她胸中留下的许多伤痕都被东应的画笔抹平了。她在外征战,所求之大者,是盼着有朝一日重整山河;所求之小者,则是希望太后和东应这两个至亲平安快乐。脱下征袍时,她能被祖母搂在怀里温言抚慰;对镜理妆时,会有小五提笔为她绘额妆,这便是她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好了!”   
  东应放下手中的妆笔,把妆台前的小银镜递到她面前,问道:“看看,满意不?”   
  瑞羽看看额间的兰花妆,点头表示满意,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俊不禁,“小五,你这妆绘得漂亮,以后若要讨哪个女子的欢心,只需给她绘一次妆,肯定能顺心如意。”   
  “都已经能够清晨绘妆了,哪还用讨什么欢心?”东应嗤了一声,一扬头,又道,“再说了,天底下除了姑姑,又有哪个女子配让我趋至妆台前,亲手绘妆,以讨欢心?”   
  说话间,青碧已经给瑞羽梳好了头发,接着又给她戴上了步摇华盛,钏镯环佩。理妆完毕,瑞羽站起身来,只见她瑰姿丽绝,风鬟雾鬓,顾盼神飞,刹那间仿佛玉树临风,芝兰照水,整个寝殿都因她而明亮起来。 
  
  青碧等人和东应虽熟识她亮丽的姿容,但乍见她这么华丽的打扮,也一齐惊呆了,竟看得痴迷。东应情不自禁地叹道:“姑姑,你这样打扮真好看。”   
  瑞羽忍俊不禁,“难道我平日就不好看了?”         
       
  东应刚说出这句赞叹的话,突然满面通红,赶紧别过头去,听到瑞羽的反诘,便讷讷地说:“不是,只是这几年姑姑尚俭,甚少着华衣。陡然盛装打扮,有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惊艳。” 
  
  瑞羽被他难得一见的羞涩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在他头上弹了一指,“小五,难为你奉承得脸都红了,竟还能把话说得这么顺溜。其实你就算说真话,我也不会生气呀!”   
  “我不是奉承,我说的都是真的!”东应脸上的红一路往耳根处延伸,最后连脖颈也红了。瑞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的声音竟十分认真,甚至认真得有些激动,“你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再不会有人比你更好看!” 
  
  “油嘴滑舌!”   
  二人说说笑笑,用了早膳,别了李太后,便策马出了西门,一路闲散游去。郊外春光明媚,花团锦簇,红、紫、黄等色彩鲜艳的花开得热烈,就连白色的花也开出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让人见了精神抖擞,豁然开朗。 
  
  待到中午,二人远望前面山腰里炊烟袅袅升起,有村庄坐落山间,他们便骑马过去讨要水食。吃过午饭,出了热情的农家,二人攀到了山顶,极目望去,大地苍茫,山河壮丽,风景如画。 
  
  转回目光,再往近看,只见田野里阡陌交错,冬麦碧绿;市井中道路纵横,行人、商贾、游子穿梭往来,一派兴旺繁荣的景象。   
  此时天下大乱,安稳之地不多,齐青能有如此风光,是瑞羽在外征战,荡平贼寇,威慑觊觎者和东应坐镇节度使府,安抚百姓,兴农旺商的功劳。   
  为了这里的平安繁华,二人都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今日闲来一游,望着山下的繁华景象,那些辛苦都变成了欣慰和欢喜。   
  瑞羽慨然叹息一声,轻轻说道:“能有这样的空闲,出来看看人民丰足的大好河山,真是人生的乐事呀!”   
  “嗯。”   
  “可惜这样快乐的时光,真是太少了!”   
  东应赞同地叹气,“是呀!”   
  两人说完,便不约而同地长长叹了口气。   
  良久,东应眼睛一亮,笑道:“姑姑,我们现在的时间少,等以后天下太平了,时间就会多起来,到时我们再一起出来踏青吧!”   
  瑞羽笑答:“好呀!等到天下太平,人民丰足了,我们就一起出来,到各地走一走,到各处去看一看,看遍这大好河山的每一个角落,这才不枉我们付出的全部心血。”   
  东应朗声大笑,道:“对!姑姑,不如这样吧,我们约定,用十年打天下,用十年治天下,而后的十年,我们一起游历天下,去看看这壮丽的河山,去探访那奇人异事!”   
“好!我们击掌为约,不得反悔!”瑞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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