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市井趣

瑞羽见他表情诡异,便忍俊不禁,大起戏谑之心,侧首对他眨眨眼,“很香,你要不要吃一个?”   
  难得瑞羽闲暇,东应便将许多政务都交给臣下处置,自己只是最后签押,偷得空闲,便陪着瑞羽闲游齐州城。   
  这日,二人听闻西市有家新开的胡姬舞榭,便好奇心动,相约一起去观赏。待到黄昏散场,随行的亲卫请示回宫坐车还是骑马,两人对视一眼,东应提议道:“姑姑,我们一起散步,走回去吧!” 
  
  “好呀!”瑞羽想到她近日所见的市井繁华,忍不住夸赞道,“小五,你治理地方,治理得很好!安东、成德、天平、武宁等几大藩镇治理得一塌糊涂,只有在你的辖区,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民间才能丰足太平。” 
  
  东应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两人决定步行,瑞羽的随行亲卫近前想将两人簇拥在中间,以防不测。东应微觉不悦,“我平卢节度府治下律法严明,州城更是平安稳定,我们不需你们围得这么紧。”   
  “臣等是防有人会无礼冲撞了二位殿下。”   
  东应一心想在瑞羽面前显示一下他治境的能力,所以讨厌他们围着扫兴,于是不耐烦地说:“市井中能有什么冲撞,真要有什么事,唤你们一声也来得及。”   
  瑞羽也笑道:“围在身边让人气闷,你们跟在身后二十步外,也就够了。”   
  街上行人如织,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衣着光鲜,但绝大多数人都衣裳整洁,看上去安乐怡然,全然没有瑞羽在外征战时看到的那些小民百姓脸上常有的惶恐不安。   
  东应一路为瑞羽介绍沿途的风物,这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全新的齐州城,实是他的心血所在,长处和不足他都一清二楚,解说起来如数家珍。瑞羽面带微笑,认真倾听,偶尔向他提些不解的问题,他不假思索的回答也令瑞羽赞叹不已。 
  
  二人徐步行来,走过几道街衢,前面一阵异样的香味扑鼻而来,却是有人当街煮油糖果子叫卖。民间风味,虽然没有宫中膳食的精工细脍,却也浓香沁人,满街都浮着这香甜的气味。 
  
  瑞羽在军中的生活一向俭朴,少有闲暇逛街,此时她心情舒畅,闻到这股香味,居然唇舌生津,想过去尝尝那看上去金黄香酥的油糖果子到底是什么滋味。但转念一想,自己一向不在身上带钱,都是由青碧等人照料,今日出来没带侍女,又不愿让亲卫近前扰了兴致,却是连买个糖油果子的钱都出不起。 
  
  她略懊恼地止住脚步,东应却欢快地一笑,“姑姑,我身上带了钱。”   
  “哦?”瑞羽见他果然从袖袋里摸出十来枚制钱,便微觉诧异,低头细看,疑问,“除了铜钱,还有银钱、金钱,小五,这是节度使府新制的钱?”   
  “嗯,这是今天才送过来的样钱。姑姑,你觉得怎样?”   
  瑞羽接过他手里的制钱,认真细看。铜钱按铜七铅三的比例铸成,重一钱三,正面是“靖康、四海”四字,背面却是喜福图案和“平卢节度制钱”几个小字,钱币上的花纹十分清晰精美,竟比朝廷的少府监制铸造的铜钱还强几分。铜七铅三,重一钱三,这钱显然是按华朝国力最鼎盛时期使用的货币制式铸成的,莫说天下各藩镇私铸的钱远远比不上,就是现在朝廷所铸的钱也差了许多。 
  
  那卖油糖果子的掌柜每日收钱,认钱的眼光自然高明,一看瑞羽手里把玩的铜钱,便主动迎了上来,包糖油果子的动作都快了许多,然后他手脚利索地将糖油果子送到东应的面前,“娘子,小郎君,四个糖油果子,应该需二钱。娘子如用手里的铜钱,只需一钱。” 
  
  瑞羽被那掌柜的热情逗乐了,果然就给了那掌柜一钱,然后接过荷叶包着的糖油果子,笑道:“你这掌柜的眼光倒好,也不欺人。”   
  掌柜乐呵呵地将钱收入柜中,笑嘻嘻地应承,“那当然,做生意欺人,招不了回头客。娘子这钱成色足,一个新钱抵两个旧钱。”   
  东应见那商人喜爱新钱,也很是高兴。二人出了果子铺,瑞羽一面走,一面看手里的银钱和金钱,成色都好,制式与铜钱相若,只是重量只有一钱,银钱上书“当十钱”,金钱上书“当百钱”。 
  
  瑞羽细看了手里的制印,有些担忧地道:“小五,有史以来,铸大钱来当小钱用,容易变成损害民利的恶政。平卢府经过四年治理,好不容易使得四民安乐,市井繁华,你可别贪了这一时之利,损了大业根基。” 
  
  “姑姑放心,我省得。大钱当小钱用会变成恶政,是因为钱值不够。但用金银铸钱,钱值与币值就相符了,以后只要不粗制滥造,就不会害民。”   
  东应顿了顿,笑问:“姑姑,你觉得这四年,平卢府能发展到四民安乐、市井繁华的地步,是为什么?”   
  瑞羽近年专注习武而少理经济,在庶政方面的才能已经弱于东应许多,这个问题她想了想才道:“近年风调雨顺,灾民纷纷东来寻求庇佑,因而子民大增?”   
  “不尽然。”   
  “还有什么原因?”   
  “还有两个原因:海、商。”   
  “嗯?”   
  “水师纵横四海,从周围诸属国带来了救平卢府于危难的钱粮和各种珍奇财货,这让百姓丰衣足食;商人闻风而动,纷纷到平卢州治下做买卖,则给府库带来了殷实的赋税,这可供将士给养。” 
  
  东应眉开眼笑,又指了指瑞羽手里的制钱,“商人如此重要,我这节度使当然应该给他们方便。铜钱太重,不便于商人交易,但如果有金钱和银钱当小钱用,岂不是大为方便?” 
                
  他笑得有点贼。瑞羽心思转了转,恍然大悟,忍不住指着他大笑,“小滑头!你用这么足的成色制钱,根本就是想让这些商人喜用新钱,让新钱流往安东、成德、天平等闹钱荒的藩镇!” 
  
  东应嘻嘻一笑,“这就叫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世上最能聚财的,当然是做生意;而做生意中,最能聚财的,却是铸钱!   
  铸钱容易,但让铸出来的钱受人信任,却很难。铸钱的铜等贵重金属普遍稀缺,铸钱之初,钱的成色往往足够,钱的数目也与天下财货大致相当,那么铸出来的新钱可以用来支持民间财货的流通。但随着经济的发展,民间财货越来越多,钱也就不够用了。朝廷为了让财货更好地流通,便增加了钱里非贵重金属的比例,结果使得钱币贬值。 
  
  钱币本身只能作为一种交易信用的凭证,能不能与本身价值相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铸钱时,要使钱数与天下财货的产出大致相当,因而给予钱币公信力,才能使人们可以忽略其本身价值,只看重其面值。可惜的是把持铸钱的有司,往往为了搜刮民脂民膏,便损民肥私,一味地铸钱,使得钱币贬值。 
  
  钱币贬值在盛世不过令民间困顿一时,在乱世却能令百姓断绝商贸,民间财富干涸。   
  平卢节度府四周的诸藩镇,不似东应有水师可从海外诸国运回铜、银等贵重金属,可以铸足色的钱。诸府所铸的钱都不当值,因此也不得民间信任。   
  东应铸这种成色足的钱,势必很快取代诸藩镇自铸的小钱,成为当地交易的信用钱币。如此一来,他虽然居平卢一府,势力却可以辐射至周边诸镇。世间之人要么对钱币的重要性认识不足;要么认识虽有,却无财力铸钱;要么知晓利害,但却只贪眼前利益。只有东应抓住了这把可以帮助他成就大业的利器。 
  
  东应有见识,有胸襟,更重要的是,他还有李太后和瑞羽做他坚实的后盾。因此有朝一日,他必会掌握天下财源,进而逐步向他心中的目标靠近。   
  瑞羽心中高兴,把玩着手里的钱币,笑道:“那我们今天下午就专程去试试这新钱有多少商人肯用吧!”   
  “好!”这个提议正是东应所想,于是他满口赞同。东应兴高采烈地想拉着瑞羽一起走,手一动,才发现包着糖油果子的荷叶包渗了些油出来,这令他苦恼,“姑姑,这个东西怎么办?叫亲卫先上前拿着?” 
  
  瑞羽四下一看,选了条僻静的街道走了过去,趁面前没人,她将糖油果子拿过来,打开荷叶,捏了一个放到嘴里。果子酥脆多油,咔嚓一声一口咬下去,她的双唇抹上了一层油光。 
  
  东应目瞪口呆,看着这自小仪态万方,举止端庄的小姑姑,居然以手捉食,做出了当街吃食如同市井小儿一般的举动来!   
  瑞羽见他表情诡异,便忍俊不禁,大起戏谑之心,侧首对他眨眨眼,“很香,你要不要吃一个?”   
  她这副表情娇俏活泼,与她少年老成的形象大不相符,令东应疑是时光倒流,返回到了她十三四岁的时候,那时她在郑怀和李太后的严厉督促下努力学习,根本没有机会如此放松。 
  
  刹那间,东应百感交集,慢吞吞地伸手捏了个糖油果子,轻声问:“姑姑,是不是急行军时,将士们经常一边走路,一边吃饭?”   
  “急行军时怎能一边走路,一边吃饭?将士要是腹痛生病,就会影响战斗力,不可取。”瑞羽明白东应问这话的原因,笑问,“小五,我这样看上去是不是很难看?”   
  “不,当然不会,姑姑是这天下最好看的女子,无论怎样都好看!”   
  瑞羽轻嗔一声,怡然自得地又吃了一口油糖果子。她也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道:“小五,弓不可常张满弦,人不能久耗心神,总要想些办法让自己放松一下。偶尔做做自己平常难以想象的事,就当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任性胡闹一番,也不错。” 
  
  “这是经离先生教你的?”   
  “也不全是,老师只提醒我应该张弛有度。教我做这些事的人,是翔鸾武卫救护营的校尉罗云。”   
  他们生在皇家,自幼虽受着严格的训练,但也享受着普通人家的孩子穷尽一生也难以享受得到的荣华富贵。但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够得到的欢乐,他们却未必能够得到。若不是如今他们已经有了足以自保的能力,他们也绝不敢有半点放松,也只能继续过着钩心斗角的生活。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毫无目的地漫步。偶尔看中什么小吃,便停下来买些尝尝,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转了几条街,前面却是卖布帛首饰一类的街市,多是少年男女在此往来。瑞羽一眼看过去,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人影,不禁微觉惊讶,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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